莫莱沉默著点了点头。
他终於触碰到那座雕像,那动態张力感的巔峰之作,那矫饰主义向巴洛克风格转型的里程碑。
白色的液態灵子从莫莱的眼眶滴落,啪嗒啪嗒地在地上撞碎成光粒。
莫莱沉默的收回手。
““.—走吧,去雕刻室。”
他转过头,鲁邦的眉头渐渐紧皱。
“.—你没事吧?”他看著莫莱眼部周边那开裂的血红色纹路,“你究竟是在———”
“呵,这只是暂时无法安放的艺术的重量罢了。待我完成一件作品,它想必会消停一会儿.”
莫莱闭著眼,就这么大踏步的走出地下室,顺便锁好了门:“跟上,鲁邦。”
“雕刻室在”
“不用了。现在,这儿我比你熟。”
十分钟后。
给学生的教学用的雕刻室內,莫莱抚摸著一块大理石板。
“.——鲁邦。你有什么想让我雕的吗?”莫莱转过身,双眼依然紧闭,“我答应过,
让你见识。”
鲁邦走遍世界,也算见多识广,超凡之物也不是没有接触过,但眼前这人在做什么,
他是一点都搞不懂。
“—那就,帮我雕一个人吧。”
他取出一张峰不二子的照片。
莫莱接过照片,没有睁眼,用手指轻轻拂过了一下。
“稍等。全身像需要的时间有点长·就浮雕吧。”
这么说著,他只是拿起凿子,沉默的敲下第一笔。
洛恩佐是佛美的眾多教师之一。
能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在这个艺术的圣殿占有一席之地,不光是靠了他的天赋,也有他无数个日夜的努力。只可惜,当年也算得上小镇天才的他,来到这个状元不如狗,大师满地走的世界顶尖学府,也只能接受自己天赋上的平庸。
通过无数个或癲狂或激昂或哀慟的创作的日夜,他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但也仅仅如此。近年来,他愈发感觉自己在艺术创作上不得寸进。
也许我的艺术之路,要到此为止了?
洛恩佐沉重的嘆了口气。
白天上课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凿子落在了雕刻室,此时正要去取。
和保安打了个招呼,他沉默的向雕刻室走去。
然而,当他越靠近雕刻室,他就越感到无法呼吸。整个人的脊背都在发寒,冷汗无法止住。
鲁邦看了眼门外,又看了眼莫莱,沉默的退到影子之中。
洛恩佐推开门,一个陌生的青年正拿著他的凿子,雕刻一副浮雕。
他本应大声惊呼引来保安,把这个並非学生也非老师,在这深夜滯留於学院中的陌生闯入者赶走。
但他此时完全说不出话。
那人雕刻。从静缓到激烈,从安寧到狂舞。洛恩佐瞪大了眼眶,似乎有沙哑却优雅的女声在他耳边吟唱著圣歌。他从未如此刻般清晰的感觉到,神是如此的邪恶、不公而毫无怜悯。
这.就是,技艺的具现化吗?
佛罗伦斯美术学院收藏的名家真品,约有四五百件。將这些宝贵的財富融合起来,便是人类在单纯的雕刻技艺上的极限结晶。从文艺復兴时期便开始探索的解剖学、透视学、
光学和空间学等等所有一切的记忆被几代人以几个世纪的时间推到巔峰一而后,在此刻,尽数加於男人身上。
洛恩佐感觉到心臟都在漏拍。
雕刻原本是极耗费时长的工作,但这块大理石在莫莱手中几乎是成块的剥落,就好像莫莱並非是在雕刻,而是在將封印在石中的那个女人解放。
石中的她应该是活著的—她的瞳孔中蕴含著光。石中的峰不二子伸出手,似乎是身处於镜子对岸的另一个世界,触摸著与现实的分界线。明明只是灰白色的大理石,却奇蹟般的让人能感受到顏色与层次感。
无声无息,却能夺人心魄,仿佛能看到不存在的,听到不存在的。
仿佛將一个人所有一切都封印在石中的魔法,就像是被女巫施法化作的石像,將那一刻永恆定格。
隨看最后一凿敲下,莫莱转过身。
“e”chiaro?(看清楚了吗?)”
洛恩佐只觉得脑內嗡鸣阵阵,对面那个男人的面孔隱没於光中,他的声音带著阵阵混响向自己发问。
他张嘴,但只觉得口乾舌燥,说不出话。此刻,雕刻的神明从天上降下,为他授法。
莫莱將这柄属於洛恩佐的凿子递到他手中,轻轻推了他一下。洛恩佐一个跟跑,坐在地上,仍无法回过神来。
鲁邦於阴暗的角落里长出一口气。
他缓步走出,带看柔情的轻抚看石雕“你,不,您能把它带走吗?藏在最安全的宝库中,然后让我將她偷走——”鲁邦的声音都低了下来,“我相信了。你的確是大师。”
莫莱终於睁开眼,摇摇头:“我没时间和你玩那种游戏——带走它吧,我赶时间。”
鲁邦轻柔的把浮雕包裹在一块绸布中,將其抱走,准备把这个当情人节礼物送给峰不二子。
而洛恩佐,直到太阳升起,日光洒落在他的身后,他才惊呼一声,站起身来,握著手中的凿子悵然若失。
昨晚的那是——·什么?
他似乎记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记住;他只记得,那个圣灵般的身影,和神赐一般的技法。
不过从他眼中逐渐亮起的光中看,他对雕刻想必有了全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