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蔫那倒插门的话,像是火星子掉在了一点就著得麦秸垛里。
“你个磨道里转圈拉瞎磨的騸驴下的软蛋,你家祖宗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让娃隨娘姓?你他娘的还算个带把儿的?”
麦戈庄一个跟他同村的汉子,气得眼珠子通红,仿佛被扒了祖坟的是他自己。
可骂声刚落,他乾瘪的肚子就发出一声令人尷尬的咕嚕声。
“饿疯了,真是饿疯了,为了口吃的连祖宗都不要了!”
“我日,丟人丟到张家门口了,王老蔫你他娘的还有脸活著?赶紧找根绳吊死算了。”
“王老蔫,赶紧滚回你那破窝棚挺尸去。”
“丟人现眼的东西,饿死也不能卖祖宗啊!”
不少帮忙搬家的同村汉子,跺著脚齐声骂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感觉王老蔫的举动,让所有麦戈庄的男人都成了笑话。
骂声又凶又急,却透著股虚张声势的穷酸气。
他们的余光,没有一个从摆著的粮食和肉上面挪过。
光是看看,就绞得空瘪的肠子拧著劲儿地疼。
狗娃被他爹按在地上磕头的时候没哭,突然的喧譁却把他给嚇到了。
可也有些真过不下去的,脑袋里全是顿顿有荤腥这句话。
张家的汉子虽然都带著伤,可他们村里年年都会有爭野菜地,夺无主的老坟之类的械斗,三天两头的残一个,年年都有被打死的人。
倒插门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是於家寨的人,去年为了完成生產队的指標,强行招赘了好几个劳力,现在日子不照样过的比他们强吗?
王老蔫的祈求,让他们內心渴望的念头,疯狂滋长。
让爹娘临走前吃口饱的,让孩子別没养成就给饿死,什么脸面?什么祖宗?
祖宗都不肯下雨,不愿意保佑他们了,那还有什么不能捨弃的。
茂田叔吊著膀子,正要上前喝骂,被张仲民一个细微的手势止住。
王老蔫怀里孩子的哭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小脑袋无力地歪在他爹的肩头上,眼睛半睁半闭,只剩对食物最本能的渴望。
“族长!!”
王老蔫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几下就见了血印子。
“俺王老蔫对天发誓,从今往后,俺就是族长脚底下的一条癩皮狗,您手指头往哪儿指,俺就齜著牙上哪儿撕,您让俺啃哪块骨头,俺绝不舔別处的屎。”
“俺要是敢生出一丁点歪心思,敢对张家对族长您有半分不恭敬,叫天打五雷轰,叫俺全家不得好死!叫俺娃活活饿死在张家门口!!”
“哪个不开眼的敢对张家对您齜个牙子,俺豁出这条贱命不要,第一个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嚼碎他的骨头,您就收下俺吧。”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一阵骚动。
“族长,我也想进张家,我能干活!”
“我婆娘姓高,可她爹娘都死了,我可以让她改姓张的。”
“俺,俺有力气,俺也能拼命,收下俺吧!”
几个同样饿得眼冒绿光的汉子,跟著往前挤,然后一同跪了下去。
张仲民等的就是这一刻。
人心的溃堤,生存欲望压倒一切的时刻。
他需要这些外姓人的人口、劳力,更需要他们依附於张家而產生的力量。
但张家不是避难所,他需要的是以后替张家人去拓路的开山斧。
张家村这棵树要往上躥,根就得往血泥里扎。
祠堂里供的是祖宗牌位,祠堂外头站著的是他的血亲。
而这些跪著的人,不过是拿命换粮的豁命鬼。
他要让这些人明白,一条烂命,在张家这儿,比在外头饿成一把枯柴值钱!
张仲民抬起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將所有的骚动都制止了。
张仲民的目光越过王老蔫,落在他怀里那奄奄一息的孩子身上,停留了几秒。
眼神里没有怜悯,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和潜力。
“张家,不是善堂。”
这一句话,先击碎了他们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后又给他们开出一条小路,並在路上立上一个门槛,“张家认的是血性,是愿意把命豁出去站著死的种。”
“改姓?磕头?发毒誓?都没有用。” 张仲民嘴眼里带著毫不掩饰的轻蔑,否定了这点廉价的门票。
王老蔫听后脸色煞白,其他几个跪著的汉子眼里的光也暗淡了。
“想进张家的门,不是靠喊两嗓子就行的,张家不养閒人,更不养废物。”
“族长,俺啥都能干,你叫俺现在去死俺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