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生產指挥部的袁副主任,接到报告,你们张家村搞大型风建迷信活动,衝击正常生產秩序,影响极其恶劣,现在我代表委会命令你们,立即停止前进就地解散,只允许派出不超过五人的代表,在公社干部陪同下进城处理善后,这是命令。”
队伍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命令,而是因为前路被堵死。
魏来喜赶紧上前,低声对张仲民说:“仲民,收手吧,袁主任都来了,再走下去性质就变了,要成反格命事件了,想想村里老小,想想你自己,你还有工作,有前途啊。”
王副主任见张仲民沉默,语气稍微缓和,试图攻心。
“张仲民同志,我了解过你。
你是轧钢厂的工人,是工人阶级的优秀分子,工人阶级最讲纪律,最顾大局,怎么能带头搞宗族这一套?
这是风建糟粕,是开歷史的倒车。
现在回头,县里还可以考虑从宽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想想,你们这么多人,抬著棺材,衝击四九城?
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对无產阶级专政的公然挑衅,是要掉脑袋的。”
他身后的民兵和铁路工人也纷纷喊话:
“老乡们,回去吧,別犯糊涂。”
“为了个死人,把活人都搭进去,值当吗?”
“城里派出所和武装部都接到通知了,前面都设了卡,你们过不去的。”
张仲民抬起头。
他没有看王副主任,也没有看那些喊话的人,而是將目光落在了所有张家子弟毫无惧色的脸上。
就连在最后面的孩子都攥紧了拳头,学著大人的样子,挺直了脊樑。
袁主任的攻心和工人们的喊话,像是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
张仲民向前踏了一步。
仅仅一步,却让整个队伍瞬间绷紧,所有族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並不算宽阔的背影上。
“袁主任。”
“族里长辈,死了在城里。“
“今天张家子孙,说什么都要接他回家。“
“路,只有一条。“
“让开。”
最后一声低喝,如同点燃了引信。
“起——”
茂湾叔的號子喊著。
眾人顶著黑洞洞的枪口,一步,一步,不可阻挡地向前逼去。
女人孩子们发出的哭声匯成一股汹涌的悲流,推动著那口棺材向前移动。
民兵们下意识地抬起了枪口,却又赶紧放了下去。
面对著多数是白髮苍苍的老嫗,瘦骨嶙峋半大的孩子……
枪口,怎能指向他们?
袁副主任的脸色铁青想下令阻拦,但面对这种家族殉道者,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要是下令把张仲民给抓起来,估计直接就搞成暴力事件了。
现在看来,这不仅仅是衝击秩序,而是一种背负著血脉的家族传承。
这样又如何能用粗暴的正策,去碾压人伦呢?
“退……退开吧。”
袁主任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让开道,都让开,別伤著孩子。”
挡在道口的工人们如蒙大赦,慌忙向铁路两侧退避。
吉普车也急促地倒车,让出了狭窄的通道。
队伍沉默地前行,无人欢呼,只有更压抑的悲声。
袁主任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半晌,他对身边同样不知所措的魏来喜,和几个干部低吼道,
“还愣著干什么,跟上啊,都给我跟紧了,看他们去哪,要是出了任何乱子唯你们是问。”
於是,这个队伍,出现了一幅奇诡的画面。
一支抬棺队伍在前,他们身后几十步远,跟著一群干部。
他们不再是阻拦者,更像是一支尷尬的护卫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