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信心领神会,和世雄交换了眼神,將张仲民从地上搀了起来。
宋有福和范围带著另外两名公安,一脸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当他们看清前院地上坐著的几个老头时,脑瓜子嗡嗡直响。
“怎么回事?”宋有福沉声问道。
“公安同志!公安同志啊。”
“宋哥……”张仲民刚开口,就被守信给堵上嘴了,宋有福往他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立马又转向了一大妈。
一大妈如同溺水者终於抓住了浮木,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近乎癲狂地指向七叔公等人。
“是他们,就是这些老杀才,他们……他们把我家老易打得不省人事,牙都打飞了啊,傻柱……对,还有傻柱子,你们看…”
一大妈把用门搭起来的担架让了出来,等公安看过以后,她继续说道。
“还有……还有那边那个老头,他们……他们刚才说也没气儿了!死人了啊,公安同志杀人了啊,真的杀人…”
边上急於送人去医院,又不敢动弹的邻居们,也七嘴八舌地跟上。
“对,公安同志就是他们。”
“傻柱那腿……太惨了,造孽啊,后半辈子可咋办。”
“雨水那丫头才多大点啊,肩膀那窟窿……看著就不行了……”
“一大爷是去劝架的啊,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成那样了。”
“那个老头应该是死透了,你看那几个小的哭成啥样了。”
面对这汹涌如潮指控,七叔公將自己佝僂的身体站得更直了一些。
他越过嘈杂的人群,平静地迎向宋有福审视的眼神。
“长官,人是我们几个老傢伙打的,家也是我们砸的。”
他扭头,目光落在九叔公身上,“那边躺著的是我亲弟弟,是被那个叫傻柱的推倒后,后脑著地摔死的。”
“老同志不用叫长官,叫我同志就可以了。”
边上的几个民警也赶紧摆手纠正,神情复杂。
“具体是……谁动的手?”宋有福追问,目光扫过在场的人。
七叔公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目光坦然迎上宋有福:“几个小的不知情,就我们几个老傢伙动的手。”
“都动了?”宋有福的声音带著难以置信的沉重。
妈的,接下来怎么办?
抓?
怎么抓?
这几位看著一阵风都能吹倒。
不抓?
现在不怀好心的人那么多。
被他们有样学样怎么办?
“你们…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严重犯罪?要坐牢的!搞不好要…”
后面枪毙两个字。
宋有福看著眼前布满老年斑的脸,硬生生咽了回去。
跟几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头说枪毙?
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出来,带著几分荒诞。
二爷爷坐在地上仰著头,脸上毫无惧色。
“大人,我们几个老不死的不懂法,可也知道欠钱还钱,杀人偿命的道理,要蹲笆篱子,还是该吃生米,都行。”
宋有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同志也別叫大人,叫同志就行,不行您叫我一声有福都可以。”
往日里,他最烦的就是胡搅蛮缠和装疯卖傻。
可眼前这几位既不狡辩,也不求饶,就这么直挺挺地认了。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像潮水般涌上来。
“先把伤者送医院!快!”
他先对挤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邻居吼了一句,又转向身边的年轻公安,“小刘你跟著去医院,问清楚伤情,做初步笔录。”
然后,他才重新看向七叔公等人,语气儘量放缓,“几位…老同志,”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事情性质有点严重,请你们配合跟我们回所里一趟,把事情经过详细交代清楚。”
“行,守信,世雄,扶你们几个爷爷起来。”
守信和世雄赶紧鬆开按著张仲民的手,去搀扶地上的几位族老。
老人们动作迟缓,筋骨僵硬,起身时甚至需要两个半大小子,使出全身力气连拖带架,才能勉强站稳。
二爷爷起身时腿一软,踉蹌了一下。
旁边的范围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触手是枯瘦如柴,隔著粗布衣服都能感觉到硌人的骨头。
范围看了眼张仲民,表情更加复杂。
而张仲民一被鬆开,几乎是手脚並用地爬到宋有福跟前,死死抓住他的小腿,这时候什么藏著掖著的都顾不上了。
“有福哥,你听我说…罚款!罚多少都行,倾家荡產我都认,砸坏的东西我都给赔,医药费我全包了,只要…只要你別…別带他们走…”
七叔公看著张仲民这副模样,闪过一丝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割捨。
“唉……家门不幸啊……”
他颤巍巍地指向张仲民,带著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悲愤,是对公安说,更是对全院的人宣告。
“看看,长官同志,你们都看看…”
“这就是我们张家,勒紧裤腰带供出来的读书种子,在城里念书,念得……念得没有一点血性了。”
“今天这事儿跟他有啥关係?他敢吗?他有那个血性吗?”
“我们几个老东西活够了,该担的,我们都担著。”
“可住在院里的人,也都给我记著!”
“他张仲民再没骨头,血管里流的还是我老张家的血,他一辈子都姓张。”
“我们几个今天躺下了,但是我们张家还有成千上万个姓张的,都没死绝呢。”
“家仇轮迴十辈子都要报仇,只要没绝种,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家的孩子。”
七叔公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
敲在办案人员的职业操守和人性本能上。
“老同志…”
宋有福努力维持著执法者的威严。
“您说的这些我们会调查清楚,但流程还是要走的。”
他挥了挥手,说道:“范围,小赵,你们…请几位老同志跟我们回所里协助调查。”
范围和小赵对视一眼,走上前,没有上手銬,甚至没有去抓老人的胳膊,只是默默地站在两侧,做出请的姿態。
七叔公在出门后,转头看向院里的张仲民。
“仲民吶,元生他一直说是拿你当下一任族长培养的,你这孩子学问好,又孝顺,可总是少了一点不怕死的男人样。”
在七叔公被公安带走以后,张仲民还是有些失魂落魄的。
男人样?
他上辈子活到了三十岁,好像一直都是规则意识,权衡利弊,小心的维护甲方,曲意的討好那些能带给他利益的人。
穿越过来以后,有了金手指,有著后世的知识和俯瞰歷史的视野。
甚至有了张家替他扛事,比猫妖都要多出来几条命。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怎么还这么懦弱不前?
现在,七叔公他们甚至没有提前跟他商议,就为了他捨身赴死。
为什么?
所谓的理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没骨头。
他鬆开守信扶著他的手,不是冲向谁,而是踉蹌一步,单膝砸在了地面上。
膝盖上传来的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守亮,你骑著车子回村去告诉六爷爷,让他把张家村的老弱妇孺都带进城里来。”
“仲民哥?”守亮看著他眼中不再是熟悉的温和,心头一跳。
“快去!”
公安有公安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