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嘆了口气:“陛下还说,『为此,朕不惜一切!纵使与天下为敌,亦在所不惜!』”
张德海这番话,语气平淡,甚至有些絮叨,仿佛只是在追忆一段模糊的往事。
他猛地一震!
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呆立当场!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刚刚剷除权臣、登上帝位、意气风发、眼睛里燃烧著火焰和理想的自己!那个敢於对著苍穹发誓要开创不世功业的年轻帝王!
是啊……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如此的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有过不畏艰难、与天下为敌的决心和勇气。
可隨著年岁增长,坐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久了,听得多了,看得透了,那份锐气和魄力,反而被重重顾虑、各方平衡消磨得所剩无几。
自己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精於算计的“守成之君”,而非一个敢於开拓的“创业之主”!
他看著眼前这份墨跡似乎还未乾透、却仿佛每一笔每一划都在燃烧著火焰的试卷,又想起了密报中陈锋那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想起了他那句“镇北侯府的顏面是战场上挣来的,不是考场上爭来的”!
此子,有胆魄,有见识,更有行动之力!他敢想,更敢做!他就像一把未经雕琢的绝世宝刀,锋芒毕露,足以劈开这沉沉暮气!
而自己,身为握刀之人,难道反而要因为惧怕刀锋伤手,就將其弃之不用,任由宝珠蒙尘吗?
与天下为敌?
朕乃天子,富有四海!这天下,本就是朕的!朕若想改变它,何须惧与谁为敌!
他忽然笑了。
笑声中,带著一丝自嘲,但更多的,却是重新被点燃的万丈豪情!
“好!说得好!好一个陈锋!好一个『与天下为敌,亦在所不惜』!哈哈哈!”
“德海,你说得对!朕……老了,却还不如一个年轻人看得明白!”
他大步走回御案前,拿起那支硃砂御笔,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彷徨!
他蘸饱了硃砂,在那份编號“和字九十七號”的试卷卷头上,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霸气淋漓的大字:
“榜首!”
写完,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又在旁边加了一行硃批:
“此卷,见识超凡,胆魄过人!其策论,直指国朝积弊,如利刃破竹,发人深省!所提计策,虽惊世骇俗,然环环相扣,切中要害,实乃安邦定国之良方!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此等经天纬地之才,若不擢为榜首,何以慰天下士子之心?何以彰朝廷求贤之意?”
他放下御笔,將试卷递给张德海。
“传朕旨意!將此捲髮还贡院,著主考官郑玄、副主考官张柬之,以此卷为今科会元,不得有误!”
“另,”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份被他评为“文采可观”的另一份试卷,嘴角泛起一丝冷意,“那份『玄字三十七號』卷,既文采尚可,便点为一甲第三吧。”
“是!奴才遵旨!”张德海深深躬身,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份已被皇帝御笔钦点的试卷,倒退著走出了御书房。
萧景贞独自站在御案前,目光再次投向墙上的疆域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
陈锋……朕已將你推到了风口浪尖。是成为劈开黑暗的利剑,还是被巨浪撕碎的扁舟,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