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大义,首在『尊王攘夷』。然则,当『尊王』与『攘夷』不能两全,譬如北境边患紧急,需强兵悍將,然强兵悍將又恐威权过重,危及君上。”
“此二者,陈校尉以为,当以何者为先?何者为重?”此问刁钻至极,无论陈锋回答“尊王”还是“攘夷”,都可能得罪一方,陷入两难境地。
问题刁钻至极,意在让陈锋在“尊崇君权”和“倚重边功”之间做出选择。无论怎么回答,都可能得罪一方。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老翰林的问题,直指当下大乾最敏感的核心矛盾!太子也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看著陈锋如何应对。
陈锋神色不变,起身对著老翰林拱手道:“老先生此问,直指根本。然锋以为,『尊王』与『攘夷』,本为一体两面,非但不能割裂,更应相辅相成,互为表里。”
“『攘夷』之根本,在於『尊王』!唯有君权稳固,政令畅通,方能號令天下,集中举国之力以御外侮。若君权旁落,政令不行,则国將不国,何谈攘夷?此其一也。”
“而『攘夷』之成效,则为『尊王』之基石!唯有稳固边防,荡平外寇,保境安民,使四海昇平,万民归心,方能彰显君王威德,巩固君权!此其二也。”
“故曰,强大的君权,是攘夷的根本保障;而稳固的边防,则是君权稳固的体现!二者如同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岂能捨本逐末,强行割裂?”
老翰林张了张嘴,竟一时找不到反驳之词,最终只能悻悻然道:“陈校尉……高论。”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卢子瑜等人脸色更加难看。
卢子瑜放下酒杯,脸上带著看似诚恳的笑容,对著陈锋道:“陈兄才学,子瑜佩服。如今豫州水患,流民遍地,朝廷虽竭力賑济,然杯水车薪。听闻陈兄曾在徐州推行『以工代賑』之策,成效斐然。不知陈兄对当下豫州之困局,可有良策?以工代賑,是否乃治本之方?”
他看似请教,实则包藏祸心!豫州賑灾,正是太子与十四皇子爭斗的焦点!
无论陈锋支持哪一方的政策,或是批评哪一方,都必將捲入漩涡!他更將“以工代賑”拋出来,想让陈锋自证其策,若有效,则显得十四皇子之前督办不力;若无效,则打击陈锋声望。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陈锋,连太子都屏息凝神。
陈锋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
“卢兄问策,锋不敢言良策,仅就『以工代賑』本身,略陈管见。”
“以工代賑,非止於賑灾活命之权宜,实乃恢復民生、振兴地方之长远良策!”
“其一,灾民以劳力换取钱粮,可保其尊严,使其不致沦为乞食流民,滋生事端。其二,组织灾民疏浚河道、加固堤防、修葺道路、重建家园,此乃变废为功,既解燃眉之急,更为地方长远发展奠定基础!此乃『一举而数利』!”
卢子瑜脸色发青,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本想设下陷阱,却反被陈锋藉此机会,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自己的经世之才!
然而,试探並未结束。
一位身著緋袍的户部员外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
“陈公子高论,李某佩服。公子不仅文采斐然,经商之道更是令人嘆为观止。只是……”他话锋一转,“听闻公子那『鹿鸣苑』,推行什么『会员之制』,以金银划分等级,设下高门,非富即贵者不得入內。此举,岂非与民爭利,更製造尊卑壁垒,有违圣人『有教无类』之大道?公子以天下志修身,却行此等事,岂非言行相悖?”
这是赤裸裸的攻击,將“与民爭利”、“製造等级”的大帽子扣了下来,极其恶毒。
园中气氛瞬间变得微妙。太子也端起茶盏,垂目品茶,似乎想看看陈锋如何辩解。
陈锋从容起身,对著太子和眾人拱手:“李大人此言差矣。鹿鸣苑之会员制,非为划分尊卑,实为资源优化,精准服务。”
“金陵城酒楼林立,各有所长。鹿鸣苑不过是为那些喜好清雅、讲究私密、追求更高品质服务的客人,提供一方天地。正如大人身上之官袍,亦非人人可穿,此乃职责所需,非为等级。”
“若说『与民爭利』……”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那李员外郎,“鹿鸣苑开业以来,依法纳税,僱佣工匠僕役数百,使数百家得以温饱。更与长安书院合作,设立奖学金,资助寒门学子。敢问大人,这『利』,是与民爭了,还是惠民了?”
李员外郎被噎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太子眼中精光一闪,放下茶盏,抚掌笑道:“好!好一个『以商养民』!陈爱卿此议,大善!李卿,此事户部可著手与鹿鸣苑详议。”
两次发难,皆被陈锋巧妙化解,且反將一军。卢子瑜等人脸色更加难看。
宴席尾声,宾客渐散。
太子萧承稷单独留下了陈锋,在菊园深处一座临水的暖阁內。
暖阁內焚著上好的龙涎香,温暖如春。太子屏退左右,亲自为陈锋斟了一杯酒,温言道:“陈卿今日之才思,令孤嘆服。孤观卿,实乃经天纬地之才,屈居一校尉,实属明珠暗投。若卿愿辅佐孤王,待孤承继大统,必以尚书之位虚席以待,共襄盛举,开创一代盛世!”
陈锋心中警铃大作。
他离席,对著太子深深一揖:“殿下厚爱,陈锋铭感五內。然会试在即,陈锋不敢有丝毫分心,唯恐辜负圣恩与殿下期许。且陈锋身为臣子,只知效忠陛下一人,唯陛下之命是从。殿下厚恩,陈锋惶恐,实不敢受。”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面上笑容依旧:“陈卿忠心可嘉,孤明白了。也罢,会试为重。孤期待陈卿金榜题名,届时再为卿设宴庆贺。”
“谢殿下。”陈锋再次躬身,心中暗暗鬆了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