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陛下,”陈锋斟酌著词语,“托陛下洪福,路途还算顺畅。只是……”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只是途经冀州、青州交界处时,遭遇一伙悍匪,名號『一阵风』,於官道设卡,劫掠商旅,屠戮过路官差。其行凶手段残忍,百姓遭难者甚眾。臣与同伴恰逢其会,愤慨之下出手,护住了一户遭难的官宦人家,诛杀匪首数人。此事令臣深感,边境与內地接合之处,匪患仍是心腹之患。”
他略作停顿,观察皇帝神色。萧景贞眉头微蹙,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接著,他重点讲述了在淮水之上,遭遇不明势力精锐水匪截杀之事。
“……那些匪徒,绝非寻常流寇!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进退有度,结成战阵,悍不畏死。更重要的是,他们目標明確,一上来便直指微臣,显然是衝著臣的性命而来。若非臣的护卫拼死抵抗,加上內人林氏为臣挡下一记毒箭,臣……恐怕已无缘面见圣顏。”
萧景贞一直静静地听著,脸上的笑容早已收敛,眼神变得幽深如潭。当听到陈锋的妻子林月顏为护他而身中剧毒箭矢时,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和凛冽的杀机。
“光天化日,水路要衝,京畿左近,竟有如此猖獗之匪患?”萧景贞冷冷说道,“看来,这京畿內外,是该好好地整治一番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翻腾的怒火,看向陈锋的目光柔和了些:“令夫人……伤势如何了?”
“回稟陛下,幸得一位江湖奇人相助,又得侯府名医诊治,內人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元气大伤,尚需静养。”
“嗯。”萧景贞点了点头。
“张德海!”
“奴才在!”
“传朕旨意,命太医院院判,亲自带上最好的伤药,即刻前往镇北侯府,为忠武校尉夫人诊治。所需药材,尽可从內库支取。另外,再赏赐千年人参两支,雪莲一株,以助其调养。”
“遵旨!”张德海躬身领命,退下传旨。
陈锋连忙离座,深深一揖:“臣,代內子叩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萧景贞摆摆手,脸上重新掛起一丝笑容,“倒是你的词作,朕颇为欣赏。叶擎苍在奏章中提到,你在侯府席间,曾作《破阵子》一词,豪气干云。『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写得好!朕的江山,就需要你这样有志向、有血性的年轻人!”
他话题一转,带著些许探究:“不过,朕也听闻你还有一首《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此等悲凉沉鬱,非饱经世变者不能道。你年纪尚轻,何来如此沧桑之感?”
皇帝考校诗词意境,这关必须过。
陈锋挺直腰背,声音恳切而凝重:“回稟陛下,臣生於忧患,长於边陲。自幼便见惯了北元铁骑的肆虐,目睹了无数因战乱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故而诗词中,多有悲愤之气。”
“万里悲秋常作客』,是感怀那些顛沛流离、客死他乡的无辜百姓;『艰难苦恨繁霜鬢』,是痛心我大乾国事维艰,积弊丛生。臣所愿者,非个人之功名利禄,实乃盼我大乾能早日驱除韃虏,光復旧都,使天下百姓,皆能安居乐业,不再受这顛沛流离之苦!”
萧景贞听得动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长嘆一声:“好一个『万里悲秋常作客』,是为苍生悲秋!『艰难苦恨繁霜鬢』,是为国事艰难而恨!诗以言志,字字泣血,可见赤子之心!陈锋,你……很好。”
书房內的气氛似乎隨著诗词的探討变得鬆快了些。
就在陈锋以为诗词一关已过,心神稍松之际,萧景贞却突然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近乎促狭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过,朕也听闻,你除了这金戈铁马的雄壮之词,也会写些风雪月的雅致小调?譬如那首……嗯,『云想衣裳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陈锋,你倒是风流倜儻,初到徐州,便在那闻香水榭,为魁写下如此惊世之作,引得满城纸贵,风头无两。此事,可当真?”
陈锋心中“咯噔”一下,如坠冰窟,冷汗瞬间就从后背冒了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点风流韵事,竟然这么快就一字不差地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这皇城的耳目,当真是无孔不入!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离座跪倒在地,叩首请罪:“臣……臣孟浪无状,行事荒唐,有失官体!请陛下重重责罚!”
“哈哈哈……”萧景贞看著他惶恐的模样,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朗声大笑,摆了摆手,“起来吧,起来吧!朕又没说要罚你。少年风流,人之常情嘛。想当年,朕年轻时,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话锋一转,讚嘆道:“不过,你这首《清平调》,写得確实是美。朕的寧贵妃听了,都羡慕不已,说那徐州魁不知是何等的国色天香,竟能引得你写下如此如诗如画的千古绝唱。她还跟朕抱怨,说朕戎马一生,却从未为她写过一句半句好听的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