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车门哐当一声关上,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捲起尘土,驶离了死寂一片、满目疮痍的食品厂。
只留下无数双愤怒、绝望却又带著一丝不肯熄灭的期盼的眼睛,死死盯著那远去的烟尘。
市革委会三楼,那间专门用来谈话的小房间。
白炽灯泡悬在头顶,滋滋的电流声像是垂死蚊蝇的哀鸣,把惨白的光泼在斑驳脱落的墙皮上。
空气里混杂著劣质菸草的呛人、陈年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
陈建华坐在一张瘸腿木凳上,吊著的石膏臂沉重地垂著。
对面,李国栋舒坦地陷在唯一一张带软垫的靠背椅里,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大前门,深深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个圈,才缓缓吐出。
“陈建华,”
李国栋的声音带著猫戏老鼠的愜意,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满是阴鷙的得意:
“何必呢?硬扛著,对你,对厂子里那几千號等著吃饭的嘴,都没好处。”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油腻的木头桌面上,压低了声音,带著一种虚偽的推心置腹:
“吴志轩,是吧?他那个港城姑姑,五三年就断了线?哈,骗鬼呢!侨匯券怎么来的?没点猫腻,人家港城大老板凭啥给他寄这个?”
他猛地將还燃著的菸头,狠狠摁在陈建华吊著的石膏臂上!
刺鼻的焦糊味瞬间瀰漫开来。
石膏表面被烫出一个焦黑的坑,边缘还在冒著细小的青烟。
“交代清楚!吴志轩是怎么利用他那个港城姑姑的关係,把红星三库战略储备肉的消息卖出去的?”
“你们又是怎么勾结起来,侵吞国家资產的?”
李国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审讯者惯用的威嚇:
“证据链我们已经在完善!你现在招了,把主谋吴志轩咬出来,算你戴罪立功,厂子,说不定还能给你留个饭碗,否则……”
他拖长了音调,身体重重靠回椅背,翘起二郎腿,皮鞋尖得意地晃动著,欣赏著陈建华的反应。
陈建华缓缓抬起头。
额前垂落的发梢遮住了部分眉眼,阴影下,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那不是愤怒的火,是西伯利亚冻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是淬了毒、磨得锋利的狼牙!
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刺向李国栋!
李国栋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紧,嘴里威胁的话下意识地卡住了。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更像是在看一具即將被撕碎的猎物。
旁边的孙德彪一直抱著胳膊倚在门框上,此刻也被那目光扫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按在腰间枪套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这泥腿子…怎么会有这么瘮人的眼神?
“否则?”
陈建华开口了,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著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著冰冷的铁腥味,
“否则怎样?像对付吴志轩一样,也给我来个颅內瘀血?还是像整周卫民那样,给我也编个通敌叛国罪名?”
“李国栋,”
陈建华的目光死死盯在李国栋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近乎狰狞的弧度:
“你这条王家的狗,叫得倒是挺响。”
“你放肆!”
李国栋被彻底激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脸上偽装的从容瞬间撕破,只剩下被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陈建华,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给我上手段,让他清醒清醒!”
孙德彪眼神一厉,正要上前。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年轻公安带著哭腔的呼喊:
“孙科,孙科,不好了,医院…医院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