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斑驳。
利沃诺的海岸线在身后逐渐模糊,石砌的灯塔与红顶的仓库很快缩小,融入远方的海雾。
圣玛利亚號已完全驶入外海,海风更烈,浪涛起伏。
甲板上传来木板与铁钉的哎呀声,梳索高悬,帆布如同鼓满的胸膛,不断发出轰隆般的拍击。
船员们各自忙碌著一一水手在固定缆绳,军械长检查著船侧射击孔的火弩架,水手长高声指挥,让人不断將淡水桶滚入船舱更深处,避免重心偏移。
整个船身就像一只巨大的钟表,齿轮转动,分秒不差。
出港不久,圣玛利亚號在利沃诺外海稳住航向。船长马尔科·贝利尼將七名探勘小队成员叫到甲板中央,身旁摊开一幅用羊皮绘製的航图。
“诸位一一”
他用短棒在航图上轻轻一点,从利沃诺的標记处划出一道弧线。
“我们的航程,將先向南沿著第勒尼安海岸线航行,途经厄尔巴岛和撒丁岛东岸,再向西南切入外海。若风向顺利,大约需要十至十二日可抵达蔚蓝之环的外缘。”
他顿了顿,又在海图上点了几处:
“这一路上要注意三点。
第一,狂风带;那片海域因为天球交匯的缘故,常常半日晴空半日风暴,梳杆、帆索若出问题,很容易葬身海底。
第二,海盗;虽说帝国海军在巡逻,但你们也清楚,有些海盗团藉助异常洋流或异能舰船,专门潜伏在商道之间。
第三,暗礁与海上怪物;前者能轻易割裂龙骨,后者若被惊扰,也敢掀翻三十多米长的船。”
海风卷过甲板,吹动航图边缘猎猎作响。船长收起短棒,把航图卷好,语气放缓:
“若一切顺利,半个月內,我们便能抵达蔚蓝之环中心海域。”
他顿了顿,眼神投向远处的浪潮,声音低沉而厚重:
“可你们要记住一一大海从来没有真正的平静,表面越安寧,往往孕育的风暴就越汹涌。它不会遵循任何人的意志,只会在它想要的时候,把人拋进深渊。”
“真正的麻烦,永远不会提前打招呼。”
十日后的夜晚,圣玛丽號的船员舱,
厚重的船身在浪潮的推揉下发出嘎吱声,舱內瀰漫著木料和海盐混杂的味道。这里是一排排悬掛在横樑上的吊床,木箱和绳索堆在角落,既是储物,也是临时的座椅。
齐格与枪术家贾汗、契约术士拉斯洛、骑土瓦尔特以及德鲁伊格罗姆分在同一片舱区。
吊床狭窄而摇晃,但大家早已习惯,翻身时的哎呀声与远处水手鼾声交织在一起,竟有一种规律感。
齐格端坐在木箱上,借著一盏摇曳的油灯,正书写自己的航海日记。
笔尖在羊皮纸上轻轻摩擦。
虽然正经人一般不写什么日记,但是航海日记不一样。
要知道在广阔无垠的大海上,可没有城市的喧囂,没有人群的往来,没有娱乐设施。
放眼望去,只有一望无际的水色和无边的天幕。
日復一日,时间仿佛都被拉长成一条单调的直线。
正因为如此,写下点什么,反而成了海员们打发时间、安定心绪最好的方式。
於是,这些字跡便成了齐格心底的一份锚点,让他在摇晃不定的航行中,仍能把自己的脚步稳稳踩在现实上。
前几日风向顺遂,三角帆与方帆交替迎风,航速极佳。
白昼里,浪在船首劈开,溅起的海水常常打湿甲板;夜晚则能清晰看见天球交匯下的星幕,繁星映照海面,像无数冷光的碎银在波涛中翻涌。
船上的伙食虽然单调,但胜在充足。醃肉和硬饼乾混著乾果,就是十天的主食,偶尔水手能从海里钓起几尾银白色的飞鱼,便算是意外的美味,
舱內湿气重,每次起夜都能听见水珠沿著船壁滚落。吊床摇晃得厉害,刚开始很难入睡,但几日之后,也学会了顺著船体的节奏去呼吸。
好在,这十日內风平浪静,我们已接近蔚蓝之环外围。
海水的顏色逐渐变深,由最初的湛蓝,慢慢沉入墨绿,浪涛的起伏也愈发沉重。
写完,齐格躺在吊床上,闭著眼,却並没有立刻睡去。
这十天的航程一点点在脑海里浮现。
契约术士拉斯洛总是独自一人,抱著契约捲轴,像是要把每个符文都刻进脑子里去,
偶尔抬头时,那双眼晴总带著冷静和距离感。
骑士瓦尔特则不同,他几乎每日都在甲板上挥舞剑与盾,汗水一遍遍打湿盔甲。
德鲁伊格罗姆在黄昏时分最常见,他喜欢靠在船舷,任由风吹乱半长的头髮,有时候甚至能看见他伸出手掌,任海鸟落在指尖。那种与自然同频的姿態,让人觉得安寧。
而在所有人里,枪术家贾汗是和齐格说得最多的。他大大咧咧地坐在船上,能把无聊的海风说成一首故事,把遥远的港口描绘得如同眼前。
谈笑间是浪子的洒脱,可每当说到真正的战斗,他的眼神又会陡然凝重,透出一股让人安心的可靠。
在这十日的航行中,齐格与探勘小队的几人逐渐熟络起来。
白日里,他们在甲板上並肩练剑、比试术式,夜晚则围坐在船舱的油灯下閒聊,谈及各自的故乡与经歷。
然而,就在齐格回忆著这段难得平静的日子时,一阵刺耳的號角声骤然从甲板上传来!
“呜——呜——呜——!
低沉却急促的铜號声划破了夜与海的寂静。几乎同时,梳杆高处的瞭望手声嘶力竭地大喊:
“右舷发现可疑帆影!全员警戒!疑似海盗船!”
甲板上顿时乱作一团。水手们丟下手里的活计,急匆匆奔向各自岗位;有人推开木箱,抬出源石;有人跑向弩炮,开始摇动绞盘將巨弩拉满。
警钟也隨之被敲响。
悬掛在主梳杆下的铜钟被水手长挥臂猛敲,沉闷的“鐺!鐺!鐺!”声不断扩散开来,每一下都像是砸进每个人的心口。
齐格抬起头,透过舷窗的缝隙,已经能看到远处海面上有模糊的黑影在追逐。
那是梳杆高耸的剪影,帆布鼓胀,像一头扑来的猛兽,正迅速切过浪涛逼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