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身影,於林环的中心缓缓拉近,如同风暴前最后的静默。
这一战,將无转圜。
只有一人能走出这片林地。
灰杉林地的夜风夹带著焦灼与血腥的气味,在燃尽与废墟之间低语。
齐格踏出圆环法阵区域,银髮隨风轻扬,艾蕾诺雅默然跟在他身后,神情冷肃,一双金眸警惕扫视四周,確认是否还有未清的敌人。
他们並肩穿越斑驳残影,绕过破碎的树根、倒伏的枝干与零落的血跡。
直到,他们看见伊卡嘉。
那位森林精灵正跪坐在一片染血的青苔上,身形半倚一棵倒塌的灰杉树,肩膀剧烈起伏,胸膛之中仿佛还迴荡著未散的野兽怒豪。
他早已褪去那头银灰巨狼的变形姿態,但那身上的伤口、撕裂的血肉,仍如燃烧的烙印般残留在人形之躯上。衣袍破碎不堪,染满泥污与血浆,精灵那本应高贵挺拔的身姿,如今却透著一种沉沉的疲惫与..说不清的落寞。
在他身侧,一具哈弗林户体静静躺著。
是图克。
那双被死意冻结的眼珠仍圆睁著,脸上残留的扭曲与不甘昭示著临死前的挣扎。
他的脖颈被咬断,骨骼错位,鲜血溅满了地面,如同被某种远古野兽撕碎般的残暴。
齐格的步伐在距离数步时顿住了。
少年沉默地凝视那一幕。
这位曾以高傲姿態对他们人类础础逼人的森林精灵,如今却以几乎屈膝的姿態坐在血泊与尸骸间。他的双眼低垂,眸中没有胜利者的光辉,只有浓得几乎化不开的疲惫、懊悔与羞耻。
伊卡嘉听到了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那对竖瞳褪去了变形时的凶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经风霜后的平静他看著齐格,又看向艾蕾诺雅,薄唇轻启,语气嘶哑低沉,却透著一股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力气“你们来了啊·.”
他看著他们,眼角的细微震动像是在努力压抑內心某种情绪。
“.—.一切都结束了。”
他垂下目光,看向那具哈弗林尸体,声音几不可闻:“图克—已经死了。”
语罢,他低低嘆息,轻摇头,像是要甩开附著在身上的沉重与负罪。
半响后,他再度抬头,目光投向齐格与艾蕾诺雅,那双眼里终於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谢谢你们·带艾罗恩回来。”
看著面前的森林精灵,齐格与艾蕾诺雅对视一眼,眼神充满了晞嘘。
第一次见到伊卡嘉时,对方的目光像冰刃、像箭簇,像来自森林最深处的拒斥。
而现在,他安静地坐在图克的户体旁,那些高高在上的骄傲和种族的优越感早就被战火烧成了灰烬。
明明已经贏了,但他看起来更像是被拋弃的。
现在,他活像一条落水狗。
风中,火光渐熄,林地的阴影被微光拉得极长。
齐格与艾蕾诺雅並肩站立,望著落寞坐在图克尸身旁的伊卡嘉,沉默无言。
忽然,不远处的灌木传来声响,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下意识回头,齐格的手放在自己后背的钢剑的剑柄之上,目光锐利如刃,而艾蕾诺雅也抬手搭上剑柄,警觉望去。
那道身影缓缓穿过林间残烟,是一袭破损的巡林官披风。
来者正是巡林官艾罗恩。
他满身尘土与血跡,披风下摆破碎得几乎看不出原样,而他的右手正拖著一具身体一一那是哈弗林莱纳的户体,脸庞扭曲,胸口被斜斜切开一道深痕,死状惨烈。
艾罗恩走到两人面前,將户体“碎”地一声丟在地上,然后抬起头,脸上带著一抹疲惫的笑。
他眼角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却异常温和:
“让你们两个外来者替我们结社的內务奔波、涉险实在是,太失礼了。”
他轻轻喘了口气,自光诚挚地望向两人。
“本该在你们平安归来之时,为你们张罗宴席,立下长桌,点起烛光,饮下深林陈酿-为你们的功绩,献上最隆重的谢意。”
“可如今”他看了眼四周残破的圆环与倒塌的树屋,苦笑道:“我们得先把这片家园,从灰烬中清理乾净。”
齐格听罢,只是摇了摇头,微微抬眸,那双鸳鸯瞳在薄暮的余光中泛起细碎光影。
他望向已经熄火的林地,望向断裂的树干、焦黑的藤蔓,还有那些依旧流淌鲜血的大地。
天地间一片沉寂,唯有枝头余焰偶尔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像是森林正在缓缓咀嚼这场噩梦的残渣。
他轻轻地说道:
“动乱之后,结社需要重建一一这比什么都要来的重要。”
语声落下的一刻,仿佛有一阵微风拂过战后的尘烟,带走火药与鲜血的味道,只留下被压抑太久的疲惫与苦楚。
艾罗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双刚刚从死线中挣脱出来的眼睛,此刻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明。他沉声道:
“你说得很好。”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微微压低,却依旧坚定:
“关於你的报酬,我不会忘记。你和艾蕾诺雅——不只是完成了一次任务,而是替结社挡下了可能毁灭我们整个传统的烈火。”
“等一切稳定之后,我会亲自前往自然法庭,將这场灾难的来龙去脉如实讲述。
结社从未主动与帝国为敌,也从来不想与帝国为敌。那些偏执与敌意,也该被掀开、晒一晒了。”
说完之后,艾罗恩將视线转向一旁。
伊卡嘉站在那儿,衣衫残破、满身血跡,他垂著头,整个人仿佛被压在自己的影子下。
明明曾是一名傲然挺立、眼中燃烧理想火焰的精灵,如今却像是风中漂泊的叶片,连目光都不敢再抬起。
艾罗恩没有怒斥,也没有讽刺。他只是轻轻嘆了一口气,那嘆息仿佛来自整座林地最深处的树心,带著疲惫、释怀,也有无法言说的遗憾。
“走吧,伊卡嘉,”他语声平稳,却沉如山岩,“你和我—都需要一起面对这一切。”
伊卡嘉身躯一震,像是终於从麻木中惊醒。他缓缓抬头,却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了一下头,
像是在回应,也像是在认罪。
风轻轻拂过两人之间,一片褐黄的枯叶悄然从天际飘落,旋转几圈,落在了仍未乾涸的血跡上,静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