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才知道,左师兄在江湖期间,与白板煞星、白髮童子交好。此二人恶名远播,眾我不解其意,但他威信日高,虽有疑虑,却想他定然有自己的道理,因而无人敢说。”
汤英沉默的时间更长一些,路平都能看到他神情中痛苦的挣扎。
他也不催促,只是神情淡漠地慢慢等待。
“左师兄接任掌门之后,就秘密邀任无疆到嵩山,接著,就聚集嵩山耆宿,
將各人所记得的剑招尽数录了下来,隨即——”
汤英鶚苦笑一声:“司李应当发现,各派各门的师兄弟,均可以收徒教徒,
一个別派门人,首先是其师弟子,才是该派弟子,而我嵩山派,就只有嵩山弟子一个说法。而门户之见,並不仅仅是各派之间,而是各派內部,本身就有门户之见。”
路平立即变得惊讶万分。
“你是说,嵩山耆宿有一些並不同意將自己门下弟子拱手让出,因此,左冷禪让他们全部都—.
汤英鶚打了一个哆嗦,眼神不由自主看看门外。
左师兄的手段过於可怕。
他如今合併五岳,嵩山派的眾位师兄弟认为理所当然,不是因为別的,而是因为嵩山派自己已经玩过一次而已。
他这个副掌门如何来的?还不是因为嵩山杨门是掌门一系之外最大的一支,
如今却也被左师兄消化殆尽。
“这些人现在还有多少?还有別的人吗?”
“司李可以问问,各派这些年有哪些高手忽然失踪·—
一旦被控制,没有人在乎他们生死,他们自己也不在乎,如何会长久。如今应是不多了。
自从『七星使者”出事后,白髮童子便背叛我嵩山派,这批人已尽在他手中。”
路平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拳头握紧,胸中似有一只猛兽低吼。
汤英鶚看著他嘆了口气,闭上双眼,似乎变得非常疲倦:“我知道司李素来不喜我嵩山派,但却时时留有余地。我嵩山对司李其实也是如此。万望司李给左师兄,给嵩山派,再留一丝退步。如今这江湖,少不了嵩山派。”
路平一言不发。
室內的空气仿佛有些凝滯。
汤英鶚后颈的冷汗滑进交领,喉结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他想不到自己堂堂嵩山的副掌门,能够说出这般求肯的话来。
然而,若不能得到路司李谅解,后果难以预料。
他料定路平,定然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
五岳到现在为止,依旧离不开嵩山派。
窗杨透进的夕照正巧割在两人中间,像柄生锈的刀。
路平凝视著汤英鶚。
每一刻,对汤英来说都是煎熬。
汤英鶚自然是有私心的,左冷禪若能够一直“贏”下去,嵩山派內部自然无话可说。可衡州连续两次失败,眾太保除了少数几个死忠的,其他人怎么可能一点心思不动。
“嵩山派打算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路平一字一顿说道。
初更时分,城中大多人家已经关门闭户。
路平在屋外徘徊良久,终究难以推託。
来到屋內,钟蕙儿方燃烛而坐,白皙的手掌托著香腮。
见路平入屋,撇了一眼他的神情,却变得慌张起来。
路平的神情已经告诉她一切。
“汤先生说,令尊为了护他撤离,与魔头拼死相斗,不屈而亡。”
钟蕙儿的睫毛不自觉轻颤,一双眼睛茫然地看著路平。
“他不负嵩山,不负『九曲剑”之名。从今而后,他必定待你如同——-亲女。”
路平將一个包裹轻轻放在钟蕙儿面前。
说起来连他都觉得难以置信,堂堂的嵩山大佬,江湖中也算得上一號人物,
聪明程度能够达到九曲迴肠的境界。
所有的遗產就是这一个包裹。
包裹中没有金银,没有地契。
江湖人心心念念的武功秘籍、神兵利器也没有。
他对嵩山,可比自己对朝廷,忠诚和纯粹的多。
两袖清风九曲剑。
钟蕙儿尖尖的指尖已经插入掌中,在確定这一切不是梦后,她终於鬆开咬出血痕的下唇,滚烫的泪砸碎在青布包裹上。
嵩山小毒仙,终究也只是普通女子。
“你听我说。”路平肃容道,“方才只是汤英鶚让我告诉你的。”
他犹豫再三,还是將真实的情况告诉了钟蕙儿。
在听完一切之后,钟蕙儿的神情变得复杂无比,双眸时而迷离,时而憎恶,
时而伤心,还有一丝丝希望。
“虽然微乎其微,但要救令尊,不是没有可能。”路平指了指她面前的包裹道,“令尊还是留下一点东西可用。”
嵩山派和白髮童子疯狂试验的情况,钟镇还是留下一点记录。
这在路平心中,或许是九曲剑唯一的价值。
到了第二日清晨。
路平和李燾一番密谈。
他选择了一些事情告诉李燾,李燾听完依旧惊骇不已。
隨后,路平便到了东洲岛。
若是和白髮童子大战,他只希望能够距离衡州的市井远一些。
精明的玉钟子老道,立即也暂停重生业务,也到达东洲岛。
同一天来到的还有桃谷六仙。
仙人所居,自然应该有一点仙气。
因此,事先搭建好的一圈矮矮篱笆围著一排草屋,就成了六仙暂时的家。
六位“以德服人”的高人,对这种安排非常满意。
“华山、衡山、恆山的採药队伍,也应当暂时停止派出。”
岳不群和寧中则赶到时,便听到路平正在和二定师太商量一些事情。
四岳的大佬们再聚,路平开言便道:
“白髮童子任无疆,不日要来东洲岛,他要找的,正是我,此事由我而起,
各派要想退出,我绝无异议。”
“阿弥陀佛。”二定轻诵佛號,面色慈悲,却是坚定,“恆山派愿於司李共进退。”
岳不群和寧中则相视一笑,君子剑授须肃容,不容置疑地说:“任无疆多行不义,华山派身涉江湖,岂能袖手旁观。”
路平微微頜首致谢。
“小孩子家说话注意些,千秋宫的鬼话,也是隨便能说的,须得记得,欠老道一个人情。”那玉钟子一副倚老卖老的奸商嘴脸。
一曲標准的出场音乐,幽幽的胡琴传来。
瀟湘夜雨。
大战之前,来这么一曲,著实不吉。
路平刚要吐槽两句。
莫大先生已飘然而入,身后跟著衡山大师兄,“瀟湘落日”王惟谦先生,以及懵懵懂懂的衡山小师妹湘云姑娘。
那寥落的身形出口便道:“司李莫不是以为我衡山都是贪生怕死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