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笑傲道vs恬澹道
【天地不能容此老。
笑傲。
一竿风月钓江湖。】
笑傲一词忽然流行於京城。
传闻內相得一曲,名《笑傲江湖》,琴操大家杨表正奏之。
听者如云。
但闻天地高远,星稀月淡,松风渺渺,玉露湛湛。
听者如痴如醉,其脱骨超凡,若神游於太虚之境;佩玉鏗鏘,翩然有出尘之想。
一城皆说笑傲曲。
有人道:“有希夷先生,四海閒人,石床高臥,世情凉薄,独求其真,可为笑傲江湖?”
有人说:“棲息於江湖之上,无名利羈绊,流连美人,唱和知音,无拘无束,羡煞王侯,堪为笑傲江湖!”
外相闻之笑道:“世人谈论神仙之道,江湖之道,以为笑傲,皆是妄说。
当年我游览衡岳,观魏夫人升天石,也不禁神往。
每值山水会心处,輒忘返焉。
甚至在衡岳发愿:当遍走寰宇名胜,游目骋怀。
我少而学道,每怀出世之想,中为时所羈绊,遂料理人间事。
终知虚寂之说,大而无当、诚为可厌。
衡岳、瀟湘之地,大禹踪跡多不胜数。大禹之后,又有周公、孔子,无不是独行之土,无不为世所嘲笑,然而他们寂然不动,树鸿业於当时,垂鸿称於后世。留下了道统所系,最终嘲笑他们的反而成为异端。
难道不是这样的人才堪称笑傲吗?”
外相有此说,因而趋炎附势之徒,纷纷以笑傲为荣。
京城人称“笑傲帮”。
五月下旬,湖广巡按朱璉至衡州。
他大聚土人,到处谈论外相笑傲之道。
一时间衡州士林纷传,莫衷一是。
同一天,东厂、锦衣卫一行百人,至于衡州。
据传,这是为了追捕一名叫做“张梅”的贼人。
自从外相秉政以来,冒充其家人的层出不绝,外相无奈,便请厂卫缉捕。
这位张梅,从去年起就在长江两岸行骗,连督漕侍郎江一麟也为其蒙蔽,发给牌票,一路之上,关税全免。
传说,如今“张梅”就在衡州潜藏和厂卫同来衡州的,就有杨表正。
杨表正一下船,就託词访问故人,来到府衙。
“上次说给你的心法,我只知残本而已!几句已经全部告知於你。
你说顛倒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的乾坤二气,纯属异想天开,闻所未闻。
你说六大门派不远万里前往崑崙上討伐摩尼教,后来如何了?
我已经遣人查过,郑山盗跟我来衡州一点关係都没有。
黄伯流自然会打发他们离境。
另!你已经搪塞我多日,什么叫做『信鸽后面,你管对方是一只狗”。
要是还不肯实言相告,休怪我查出来无情。”
大小姐的最新回信,颇有点气急败坏。
路平收到门子通报:“有故人杨表正来访。”
他一证停笔。
上次刘霖来衡州,路平已经得知冯保要派杨表正前来。
探寻“如何笑傲江湖”。
但他和杨表正在福州不过一面之缘,如何会成为故人?
路平心中困惑,却知道这样的琴曲大家惹不得,便草草写了个“有事,回聊”,毛笔画了个微笑的表情,交给瑞明和尚。
自己则亲自迎接出来,將杨表正带到退思堂,泡上一壶武夷山的茶叶。
杨表正未语先垂涕。
进京一行,本为刊刻曲谱找一些赞助,没想到被外相、內相看上,脱身不得,颇为士林垢病。
此行衡州,就是同意了內相一个要求:
“但去衡州府,將笑傲之道,以琴操相传於天下,如此,刊刻曲谱一事,我自会托人代办,先生也可归於林泉。”
杨表正更像是被裹挟到衡州府。
听完杨表正所说京中事,路平这才恍然,
朱璉自不必说,就是靠拍外相马屁爬到高位,前段时间,提出在荆州建三詔亭,为外相留住皇帝的天眷。
外相却紧急叫停,回信极其哀切。
“陵谷迁变,高台倾,曲池平。虽吾宅第,且不能守,何有於亭?”
他是在说,世事变化无常,连高山峡谷都能变化,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高台倾倒,曲池变为平地,就是我的宅第,也不一定能守得住,更不要说什么三詔亭。
外相既说笑傲之道,又以衡州为例,朱璉要不来阐述他的意图,反倒是奇怪的事情。
而此番厂卫,竟然也带有这样的使命?
路平倒是颇为齿冷,一方面找白板煞星寻觅长生丹方,一方面却要求大家遵守圣人的教化入世。
此时谈论如何笑傲江湖?岂不可笑。
一个曲子,从江湖引入朝堂,能被二人政治化到这种地步,让人费解。
“好探春茶!”杨表正品了口茶,神色自如许多,恢復了大家之风范。
路平笑道:“前两日,福州林总鏢头送来不少,先生喜欢,可以多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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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表正又听到一位故人,不禁抚须道:“林总鏢头的公子林平之到京,也送了我不少,出京时都送人了。”
“林平之尚主一事如何?”
“今年不易,有大兴侯拱辰颇为棘手。內相说,明年还有一位公主下嫁,非林平之莫属。”杨表正笑道,“林公子是个有福气的。”
路平一证,心中也是十分高兴。
这样就对上了,侯拱辰所尚的是寿阳公主,林平之要尚的,自然就是永寧公主。
这位永寧公主在原本的时空中就是为冯保所坑,嫁的梁邦瑞婚后不久就病死了,终身不识闺房之事,鬱鬱寡欢,很年轻就去世了。
如今能嫁给林平之,也算得上一件好事。
两人说了一会福州旧事,路平便试探著小声问道:
“为何外相忽然要传扬什么笑傲之道?”
杨表正看了一下周围,苦笑道:“还不是为了“恬澹道』?”
“恬澹道?”路平论异道,“这是什么来路?”
“司李不知道曇阳子吗?她已经预示坐化升仙:就是今年九月九日重阳节。
也公布了升仙的地点,就在其夫徐景韶墓前。”
杨表正脸色似乎颇为神往,语气却很平淡:“仙道古往今来都有,如今求者也多。
只是王太仓(王锡爵)以父亲之尊,拜女儿为师,王州(王世贞)近耳顺之年,拜一双十少女为师,坐谈神道。是不是都忘记了『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信条,我也不知道这世道怎么了。”
“所以,外相准备以笑傲道对付恬澹道。”路平神色古怪地说。
“正是。”杨表正也忍不住摇头轻笑,也不知道是笑话张居正过于敏感,还是笑话恬澹道过於荒诞。
说起来,张居正还真是遇到古怪、难缠的政敌了。
曇阳子是王锡爵的次女,名桂,字燾贞。
她生下来体弱多病,不学《孝经》、《小学》,不习女红,一味学道。
许配给崑山士人徐景韶,未嫁,徐景韶却已经死了。
她便立志守节,守著守著开始“却食证圣”,即辟穀,然后就说梦见了神仙这一家族,似乎都有爱做梦的传统,她的祖父叫王梦祥,从名字就能看出,
是太祖父做了个吉祥的梦:父亲王锡爵,也是因为祖父梦见数以万计麻雀匯聚王家,因此叫“锡爵(通雀)”
自辟穀之后,她的闺房中异光频频,
王锡爵说,他一开始不信的,后来试验了很多次,信了。
他便到处说女儿的奇异之处。
王世贞刚好得罪了张居正,罢官回家,听说此事后,前去探问,一下子也信了。
於是他们俩便拜曇阳子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