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的话,如同拨云见日,让孙权眼前一亮。
扣留刘贤,既能避免开战的巨大风险,又能为江东爭取重整旗鼓的时间,甚至还能反客为主。
这是一步险棋,同样也是一步妙棋!
所有人都在消化著陆逊的谋划,权衡著其中的利弊。连最激进的徐琨,此刻也拧紧了眉头,陷入沉思,他的脸上愤怒依旧,却少了那份不顾一切的衝动。
孙权沉默良久。终於,他点了点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伯言所言甚合吾意!”
他坐直身体,一股无形的威压瀰漫开来:“公瑾新丧,国太悲慟,思念尚香至深。为人子者,
当以孝道为先。军师中郎將刘贤,携郡主尚香,感念国太拳拳慈心,孝心可嘉,特允其夫妇二人,
於建业小住,以慰国太思女之情,全人伦孝道。期间,一应用度,务求周全,不得有丝毫怠慢!”
“小住”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意味。
看向吕蒙,孙权吩咐道:“子明,你马上挑选精锐,务必要护卫周全,保护好他们夫妇的安危,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说是保护,其实谁都清楚,是要软禁刘贤,监视刘贤,既然来了,决不能让他溜走。
吕蒙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主公,要不要限制他们出行?”
孙权表情严厉的瞪了他一眼,“刘贤是我的妹婿,不可无礼,他若是愿意外出游歷閒逛,且由著他,你只需派人保护他的安危即可。”
“诺!”吕蒙明白了分寸,用力点头。
当天夜里,孙权就把刘贤请到了自己府中。
孙权设下酒宴,他高举金樽,琥珀色的酒液在灯下荡漾,笑的那叫一个亲切,“贤弟,再饮一杯!国太常念及爱女,每每提及,泪湿衣襟。既来江东,何不多盘桓些时日?骨肉之情,最是难得啊。”
刘贤亦举杯,坦然回道:“孙侯美意,既蒙国太慈爱,自当多留些日子,侍奉膝前,以慰亲情。”
孙权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早已被他尽收眼底。这名为“骨肉情深”的挽留,不过是华美锦缎下冰冷的锁链罢了。
回去后,鲁肃忍不住开口,“我们已经拜祭完了公瑾,你和国太孙侯也都见过面了,按礼,我们本当速回寿春!如今这般滯留,恐夜长梦多啊!”
“夜长梦多?”一旁的甘寧早已按捺不住,浓眉倒竖,额角青筋隱隱跳动。
他猛地一脚,脚下的青石板似乎都震了一震,“中郎请看!”他手臂如铁戟般指向听涛阁四周一一原本寻常的成卫位置,此刻悄然增添了无数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那些人身上的甲胃在月色下泛著幽冷的光,兵刃虽未出鞘,那股蓄势待发的凛冽气息已瀰漫开来。
“软禁!这是公然的软禁!孙权此计,何其卑鄙!”
高顺,周仓、廖化三人也都气惯不已,
刘贤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道:“诸位,何须动怒?子敬,你不必忧心。”他目光扫过听涛阁外森严的壁垒,语气竟带著一种奇异的閒適,“既来之,则安之。难得孙侯如此盛情款待,美酒佳肴,丝竹管弦,样样不缺。我等既来之,便安然享之,权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閒,来这江东胜地散心赏景,岂不快哉?”
此言一出,鲁肃然,捻著鬍鬚的手指僵在半空。
甘寧更是膛目结舌,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梦话。
身陷图图,刀枪环伺!
竟將这险境视为游山玩水?这究竟是超然物外的豁达,还是深不可测的筹谋?
从此,刘贤真將这软禁的日子,过成了閒適悠然的建业假期。
当孙权再次设宴,金碧辉煌的殿堂內,他欣然赴约。孙权执壶亲自斟酒,笑容可:“贤弟,
尝尝此酒,乃江东新酿,名唤“醉东风』,取其温润绵长之意。”
刘贤举杯细品,讚不绝口:“果然好酒!清冽甘醇,入喉如沐春风。”
两人谈笑风生,杯交错间,看似其乐融融。然而孙权眼底深处那抹审视与试探,刘贤唇边笑意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瞭然,如同烛火与暗影,在美酒的浮光下无声较量。
除了饮酒,刘贤最常做的,便是陪著孙尚香去拜见吴国太。国太居处幽静雅致,老人家每次都是拉著女儿的手,絮絮叨叻,满是慈爱。
孙尚香是完全沉浸在母女重逢的快乐中,这软禁的事,刘贤索性也不和她多说一个字。
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刘贤也在想著破局之道。
高明的谋土,既然能以身入局,自然也有破局之法。
很快,刘贤就想到了对策。
反正,孙权不会杀他,有了这个前提,不论做什么,刘贤都没有忌惮。
这一日,刘贤趁著来街上閒逛的机会,主动拜访顾雍。
顾雍亲自將他迎进了书房,並热情的让僕人上了茶。
刘贤打量了顾雍几眼,这位江东重臣身形清瘤,一身半旧的青色儒袍浆洗得乾乾净净,髮髻梳得一丝不苟。
书房內陈设简朴,唯有一张宽大的书案堆满竹简,几架书卷,壁上悬著一幅“寧静致远”的隶书,墨色內敛,笔力沉雄。
空气里瀰漫著旧书卷的墨香和淡淡的茶气,静謐得只闻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顾雍开口笑道:“刘中郎大驾光临,寒舍蓬生辉。不知有何见教?”
“岂敢岂敢,”刘贤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久闻顾公乃江东柱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天子在寿春,亦常提及顾公乃当世纯臣,清正端方,有古之名臣雅士风范。”
他语气恳切,字字句句都点在顾雍最看重的名节与士林清誉之上。
顾雍闻言,微微欠身:“天子谬讚,雍惶恐不已。”
来之前,刘贤也是做了功课的,这顾雍还是很在乎名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