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唐皇
奈何桥长驻无穷年的灰雾,忽像是退潮。
雾中幽幽尽盪去,显露出斑驳的、非金非铁非铜非木的桥面。
桥下黄泉流淌。
桥上站著人影。
人影很单薄、虚幻,像是一缕残缺不全的魂魄,正提著八尺剑,怒目圆睁:
“李元吉!我人间玄武门能杀你生前身,到了这阴世,到了这奈何桥,就杀不得你死后魂吗!”
“朕十九岁领兵,南征北伐,东挡西除,苦歷经年,活人杀的多了,又惧你这邪祟不成!”
人影挥著剑锋,却忽而察觉不对,迷惘四顾,远处的阎罗十殿消失不见,
就连高耸的黑色神山、悬在天穹上的九幽大日,俱皆失了踪影。
再回眸。
只看见短了无数倍的黄泉,看见黄泉河上站著一个宝相庄严的青年,
青年脑后是一轮大日圆光,日光所照,终年至污至浊的黄泉河,竟在他脚下变做了清冽河水。
人影一惊,曰:
“听闻地藏王菩萨发大宏愿,坐镇阴世九幽,而今可使菩萨当面?”
张福生愣神,凝视著这道半透明的人影,五官倒是清晰可见,
方额广颐,生著虬须,脸庞明灭不定,虽是一缕残魂,没有半点修为在身,
但自己仰目看去,竟有心神遭摄之感——大威严。
“我非菩萨。”
张福生呼了口清气,神色静沉,联合方才听闻,心头生出了一个猜想。
这的確是那位太宗的残魂。
但这残魂,似是被封存了无数年,记忆也停留在从真身中失落而出的那一剎。
纵使仙佛都难回头的奈何桥上,
那道人影却提著剑,隨意的转动著身子四顾,根本不遭半点限制,
他回正眼眸,凝望脑后圆光的庄严者:
“既非地藏当面,你又是何人?此地,怎剎那变化?”
张福生沉吟了片刻:
“若按辈分来看,你当拜我一声祖宗。”
“放肆!”
人影震呵,剑锋提起,朝向黄泉河中的『神佛』。
明明是虚假的剑锋,明明没有半点修为,更没有天地之力震动,
却让张福生眉心刺痛,浮现一粒红点。
似下一剎,头颅就要在剑锋所指下迸裂。
他却神色如常,
脑后大日圆光依旧,身上流转起淡淡的清气,闭眼。
再睁眼时,清气如潮涌。
而后。
张福生抬起脚,轻轻一踏。
这被截断而出的十里汹涌黄泉,在一踏之下,波涛骤止。
离开了九幽、断流了无穷年岁的黄泉,早已没了真正黄泉河的泼天神威。
“我承太清之名,今在人间,你便也可称我一声——老子。”
青年如是道,声做晨钟暮鼓,盪在这条岩道,盪在地下十里黄泉之上。
残缺的魂灵怔住,鬆了剑锋,执礼:
“后世子孙李世民,见过老祖宗。”
他竟丝毫不怀疑——
这苍茫世间,谁人敢去冒取【老子】的名號呢?
人不敢,满天神佛也不敢。
张福生坦然受下这一礼。
再抬脚,已一步走至奈何桥上,清气流转,眼中燃著金灯,平和开口:
“此地已非阴世了。”
顿了顿,不等人影发问,他继续道:
“也已非是当年人间。”
大唐圣人的残魂望著年轻的老祖宗,听见老祖宗再道:
“如今,已是千千万万年后,神佛俱散,天庭不在了,连人间的王朝都早已做了往事云烟。”
残魂失神:
“我一梦无数年?”
张福生頷首:
“我为太清,也是老子,但並非那道祖,也不曾骑牛西出函谷关——如今我叫张福生。”
他凝视著失魂落魄的人影,却问道:
“那你呢?”
“你是大唐的皇帝,诸国各部所尊奉的天可汗。”
“还是眾星之上主,阴世之至尊——那中天北极紫微大帝?”
人影愣愣的听著,魂儿芯中,竟冒出滚滚紫气来!
紫气汹涌成河。
………………
地上。
陈石山抓著扫帚,將院子里的泥土扫的平整,目光时不时的还望向天边,望向那未曾落尽的山石泥尘。
老妇人呼了一口浊气:
“此时此刻,那小子怕是已成了人棺,黄泉河中的腥秽正在钻入他的身体,一只上好的小鬼快要养成。”
缓了缓,她似有所觉,眺望著鯨鹏坠落的方向,呢喃自语:
“要乱了”
“乱点好,乱点好啊,再偷猎六个先天,千鬼便成!”
陈石山看见老妇人进了屋堂,换上一身玄色衣袍走出,手中还提著一方似青铜铸成的印。
他问:
“师尊,您要出远门吗?”
“去一趟重阳。”
老妇人轻飘飘开口:
“趁此乱机,去偷猎六个先天大境,如此,千鬼成数,只差一座当年古桥。”
“帝,便归来兮。”
她身形淡化,做了一缕云烟,飘忽离去。
陈石山默默扫著地,府外静候的老夫子仰头凝视,面无表情。
张师失踪前,说了的。
“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