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尚勛举手的瞬间,裁判和翻译如临大敌般围拢过来。
柏寒直起身,看著他们与对手低声交谈,不明所以。
对方依然保持著严肃的扑克脸,但眼角却几次扫向少年。
简单的沟通过后,裁判靠近柏寒弯下腰:“柏寒老师...”
裁判压低的声音里带著为难,“对手认为您扇面上的字跡影响到他的思考。现在请柏寒老师停止使用摺扇,或者...,请把摺扇交给我来保管。”
少年突然明白了什么,抬眼望向韩尚勛。
这位年长自己八岁的棋手原本搭在腿上的双手,此刻正紧紧按著膝盖。目光注视著棋盘,却好像並没有聚焦。
“我明白了。”
柏寒点点头,从容地展开扇面,盯著扇面上“松竹梅“停顿片刻,隨即缓缓合拢。
竹叶纹路一寸寸消失在扇骨间,当摺扇“嗒“地合拢时,韩尚勛眉梢轻轻的抽动了一下。
“请拿走吧。”
裁判微微欠身,接过摺扇转身离开。
回到裁判席,他在记录表的“异常事项“栏中记下一笔:对局中摺扇爭议。
“棋道如禪,执著於形者,终难见本心。”
柏寒用汉语轻声念出这句话,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韩尚勛微微抬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低下了头。
拋开別样情绪,少年抱臂静坐,认真地审视著局势。
经过十五分钟的长考,柏寒终於拈起一枚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第52手白棋扳出,黑棋立刻切断。
少年凝视著右上孤单的白子,选择了隱忍。
白棋先在角部尖,与黑棋挡住交换后,挤在上方三线试探对方应手。
研究室里,张栩的摺扇突然停在半空:“原来如此!这步挤才是柏寒敢在左边忍让的底气。“
正是因为看到这步挤的手段,柏寒才决定缩回左边做活。
韩尚勛感到为难了。
对面的少年看似年纪不大,却有著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棋盘上的压力和棋盘外的干扰,似乎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现在,反在棋盘上给自己出了道考题。
瞥了一眼柏寒,韩尚勛俯下身子思索起来。
对手的这步挤,让黑棋棋形的缺陷暴露无遗。
“怎么补呢?”
粘住断点,外部白棋还有打吃的利用,对右上的进行不利。
思索再三,黑棋选择在上方单长,给白棋留下扣吃黑子的余味。
这一手看似亏损目数,却保住了右上战役的主导权。
白棋没有继续在外面走棋,保留了各种利用,回到角部挡住做活。
黑棋获得先手后,韩尚勛在中腹粘住断点,补强自身的同时,给右上白子施加压力。
柏寒並没有急於处理右上白子,反而在上方强硬的贴下。
这一手正是先前那步挤的后续手段。
有了这一步,上方与中腹的黑棋联络被分断,对於右上白棋的腾挪提供了很多借劲。
受制於自身气紧,黑棋不敢反抗,只有委屈单退。
白棋再转向右上,在二路小飞寻求安定。
韩尚勛立刻从上方逼住,企图逼迫白棋在角部苦活,顺势封锁。试图走厚自身,增加中腹潜力。
柏寒强烈的反击,靠在上方逼住白棋的黑子上。
黑棋谨慎单退,不给白棋利用。
白棋顺势长出,在確保联络的同时,暗藏封锁黑角的手段。
韩尚勛不得不从角部尖出突围,白棋再於上方厚实地压住,黑棋拐守住实地。
白棋瀟洒地从上方二间跳出。
攻守易形!
原本岌岌可危的白棋不仅顺利出头,反倒令黑棋右上角陷入受攻状態。
柏寒的摺扇虽已离手,但棋盘上每一手都仿佛带著扇面“松竹梅“的凛然风骨。
风雪尚且不惧,何况小小蚍蜉?
研究室里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黑棋在上边怂了!明明左边封锁后优势在手,怎么突然就软了?“喜好战斗的刘小光,对黑棋上方的应对十分不解。
张栩轻摇摺扇,眉头紧锁:“確实反常。左边一带韩三段下的十分强硬,可是上边...”
他盯著棋谱沉吟道,“莫非是误判了形势?”
眾人自然无从知晓对局室內发生的变故,但棋盘上黑棋突然的变调却是有目共睹。
小林觉的情绪也好了起来。
“白棋实地不差,虽然中腹黑棋有一些潜力,但受制於右上黑棋,白棋可以在攻击中顺势侵消。现在白棋已经扭转了局势!”
小林觉长舒了口气,后背终於靠上椅背。
“柏初段...”
这段时间棋院內部的质疑声,让他这个推荐人如坐针毡。
此刻少年的表现就像一剂强心针,让他紧绷多日的神经终於得以放鬆。
韩尚勛陷入长考,眾人把视线转向其他几盘对局。
主將战中,井山裕太发挥出色,黑棋领先的优势很大。
而內田修平的棋局却已岌岌可危。
他在右下角出现致命的误算,被金志锡敏锐捕捉,黑棋的形势已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再看其余三局,日方棋手同样不容乐观。
小林觉手中的茶杯突然重若千钧。
高木祥一嘆了口气:“日本年轻棋手们的棋力,终究还是逊色於韩国新锐啊...”
定格许久的大屏幕终於有了变化。
韩尚勛选择飞点右边拆二,与白棋挡住交换后,再向中腹单关跳出。
柏寒第74手小尖,正中黑棋棋形急所。
黑棋横顶,防止白棋冲断。白棋飞靠,一边攻击黑棋,一边走厚自身侵消中腹黑棋潜力。
显然意识到局势不利,韩尚勛不肯让白棋如愿,选择扳起。
可是,当柏寒第78手顶住黑棋时,黑棋的棋形似乎正在崩塌。
黑棋顽强地在右边四路压,试图让白棋退让后再回到中腹粘,但是...
“过分的一手!”
对於黑棋刚刚落下的这一步,柏寒给出了无理手的判断。
他仔细计算著后续的各种变化,准备在这里发动决定性的一击!
十几分钟后,柏寒算清楚了后续的变化。
他捻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
白棋断打!
......
研究室里,刘小光回到中国队的区域,富士田终於可以坐回自己的位置了。
但他並未落座,而是双手撑在棋盘两侧,身体微微前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