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已记录:云走山】
下了飞机,再坐上大巴,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同川市。
还在车上,沈天青就看到车站门口有一个头髮白的瘦高男人在张望著来来往往的车辆。
那个人看到坐在窗边的他们,抬起手朝他们招招。
“那就是我舅舅。”
看到满头白髮的舅舅,云悠悠眼中闪过一些惆悵,自从妈妈病重后,舅舅就是这个样子了。
“待会我该说点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我和舅舅都说清楚了。”
呢,不是,你都说清楚了什么。
头一回见陈秀萍之外的云悠悠的第二位至亲,沈天青被舅舅扫视到的时候就头皮一麻,那种小学生在考场被老师盯著做题的感觉又来了。
整理整理衣服,临离开滨海前沈天青回了趟家,换了身衬衫长裤。
深深呼吸,调整因为晕车而带来的烦闷,再想好待会要说的话。
等大巴停下,他迅速下车取了云悠悠的行李箱,然后乖巧地望著远处走来的舅舅。
“小沈你好。”陈建平是个瘦高的男人,看著就沉默寡言,现在向他主动问好。
“叔叔好。”沈天青难得认真问好。
舅舅是家庭中仅次於父母的存在,云悠悠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臥病在床,
舅舅的地位就很高了。
他不想给云悠悠的舅舅留下自己轻浮的印象。
陈建平也在打量他,想起悠悠给自己讲的事,他对沈天青这样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多了一些敬重,也因此,又多了许多身为长辈的复杂心情。
但无论如何,
“小沈,实在麻烦你了。”陈建平面露恳切,此刻饱经风霜的面孔上是真诚的感激。
“应该的。”
沈天青很少会用『应该的”这样的说法,听起来会让自己的付出变得一文不值。
但,
慢慢转头看去,她也下了车,手里还有一瓣剥好的,晶莹的橘子。
“看你有点晕车,吃点橘子,能好一些。”
轻飘飘的话语过后,沈天青的手里便多了个撕乾净白络的饱满橘瓣。
於她,他所做的一切,的確都是应该的。
拿到鼻前嗅嗅,清新的橘香冲淡了晕车的不適,当著长辈面直白的关心,也让少年的心略紧张些。
不安地偷瞄舅舅,却发现他並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有一些感慨。
稍微寒暄了几句,三人便上了一辆麵包车,出发启程了。
天色渐暗,几近傍晚。
金黄的夕阳逐渐沉溺於远山,渡边的赤红日晕映红了半天天空。
麵包车很老很旧,车里还有很多土和灰。
来之前,沈天青听云悠悠说过,她舅舅和她爸爸在一块务工,陈建平在工地负责开车接送工人,属於是工人搬运工。
“悠悠,你瞌睡的话就睡一会,到陈家坡还得一个多小时。”
“没关係的,我们睡了一路。”
“那你吃了没有?”
“来的路上我们吃了一点东西。”
一定要带上这个们字么..::..陈建平苦笑,他又不是不懂,怎么还一直和他强调。
一路上陈建平都在和云悠悠说话,带著沈天青听不懂的老陕口音聊天,以免气氛太沉寂。
但云悠悠不仅一直用普通话交流,还总会带个们字,让存在感很弱的沈天青频繁出现。
除了沈天青自己,没人会懂她为什么这样。
一半橘瓣忽然重新放在了她的手心,云悠悠看去,只看到沈天青望著另一边的窗外,吃著另一半的橘子。
少女温和笑著,也向自己一边窗外望去,一边吃橘子,一边望著车窗上倒映的沈天青的面孔。
没有他,自己或许今天还在家里无助的哭泣,难以面对这一切。
没有他,自己即使强撑著赶来,也充满煎熬与无助。
云悠悠不想和舅舅解释太多。
但她会用平淡而简单的话语告知,沈天青於她有怎样的意义。
远山尽头,藏青色的天际渐渐沉沦,日暮的余暉挥洒人间。
约一个小时,车开到耀县,慢慢行驶进一个聚居的村镇。
已经是夜晚,车灯照著乡间窄路,两侧是广的田地。
沿著道路继续走,田地越来越多,放眼望去儘是黄土山坡,轮胎下沥青的道路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黄土铺垫的小路,与层层梯田。
山路崎嶇,山路十八弯,道路很难走。
好在,车在一座嵌在黄土窑洞里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拉栓的门大开著,院子空空。
两人下了车,进了院子。
云悠悠环视一圈院子,两年没回老家,爷爷家的变化不大,玉米棒子堆在大屋前,烧炕的柴草在墙边。
院里有四五间房,大都是双排的木门,只有一个是推拉的玻璃门,看起来是新房。
引著沈天青,云悠悠带他到新房前。
“这是我爷爷家,你先住两天,这边可能很久没住过人,有点灰,你等我给你扫一下。”
“不用不用,你先去忙。”
舅舅没下车,车子也没熄火,爷爷家里也没人。
沈天青知道,云悠悠现在就得去灵棚那边了,她有一堆事情要忙,那边也有很多人在等她。
可少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捡起墙边的扫帚,仔细地將屋子里的灰尘扫乾净,又將床上盖著的被单取掉,换了张新的,最后从柜子里取出新的被褥。
不一会,屋子便焕然一新。
利索,利落,仔细。
安静地望著她做得这一切,沈天青默默无言,只是心里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我该走了。”
出了屋子,她背对著他,轻语一声。
沈天青点头:“去吧,等时间到了我能去了的时候,你给我发个信息,我过去。”
按照礼节,云悠悠还没去灵棚主持丧事,他作为宾客暂时还不能过去。
也就是说,她这回是真正要一个人面对一切了。
云悠悠轻轻点头,於寂寥的夜色中,走向门外。
在离开大门的前一刻,她背后传来问询声。
“你一个人,可以么?”
她停了下来。
转过身,终於露出那张坚韧的小脸,少女凝视著他,眸子如一潭水光敛灩的秋湖,蝴蝶振翅跃起,掀起涟漪,得以窥见湖底的顽强坚石。
“可以。”
没有触发谎言条。
於是,沈天青不再说什么。
静静站在院前,目送她远去,直到车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他才回到屋子。
从机场出来前,他避著云悠悠换了一些现金,一共五千块。
把钱又点了一遍,確认无误,沈天青重新收好。
电话突然响了,是老爹。
“喂,爸,怎么了?”
“你到哪去了啊?”
之前没时间问,现在到宾馆了,沈立业还是得问问清楚,这小子跑到咸阳是去干什么了,还和那个云悠悠一起。
“我到同川的耀县了,一个小地方。“
“你们到那去干什么,玩私奔?”
“奔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接著便是猛烈的咳嗽,咳了一会,沈立业喝了口水,
才用小心翼翼地口吻问他:“是她的谁....那个了?”
“她爸爸。”
怕老爸不理解,沈天青罕见地急著解释:“我想著反正刚好放假了,就陪她一起来,毕竟她帮我很多很多,我待几天就回了,不会久留的。”
“因嗯了一声后又默了一会,沈立业才不確信地开口:“我记得你之前说过,
那个小姑娘妈妈是癌症晚期吧?”
“嗯。”
“那也就是说.
“嗯。
“哎。”
电话那头,沈立业长嘆一口,终於明白从来没和自己说过软话的儿子今天为什么会求自己了。
“那就以后就好好对人家吧,你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还是和你妈讲吧,她一直挺喜欢那个小姑娘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沈立业不会和他强调什么,用不著,为人父母,提供不带干预性质的帮助就好。
“还没问过,你今天考试.....咳咳咳咳......”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爸,你咋了?”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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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谎言条出现,沈天青心头一紧,居然有点慌。
“不是,爸,你好好说,你到底怎么了?”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云悠悠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又想到她父亲..:::便不敢想了。
“没什么的,就是感冒了,又太久没出差,有点水土不服。”
谎言条没亮,他说的是真的。
那就好。
沈立业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庆幸的呼气声,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小子,还知道关心你爹了。”
“哎,爸,你得扛住,你倒了,我可扛不起我妈。”
“你爹我硬朗著呢!掛了。”
“要说『我掛电话了』,別少字。”
“行行行,那我掛电话了,你小子有什么事再和我说。”
“早点睡,记得吃药。”
掛断电话,望著『小混蛋』的联繫人备註,沈立业还感到梦幻。
曾几何时,小东西有这么擬人过,还知道担心他,关心他。
或许他是联想到了云悠悠的父母?
没想到沈天青和她处了朋友之后,越来越像个人了。
哎,那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平心而论人很好,学习好性格也好,就是命太苦了。
就是沈天青和她在一块......沈立业有些不放心。
但和以前不一样。
他是不放心儿子,怕小混蛋辜负了人家。
沈立业嘆气,又想了想,或许这一点的担忧或许並没有必要。
因为就连他和沈天青的爷爷,也没有像沈天青这样,十七岁就为友人奔丧三千里。
某种程度来讲,小混蛋凌驾於他爹和他爷爷之上了。
“但你小子...最好当个人。”
沈立业喝水吃药,刚吃过药,望著联繫人里的『小混蛋』,笑了笑,感觉自己好了不少。
想了想,他將『小混蛋』改成『儿子』。
夜色沉沉。
约两个小时后,沈天青终於收到了云悠悠发的信息,告诉他可以来了。
她问需不需要舅舅过去接他一下,沈天青说不用,也不用说地方,他知道在哪。
他走到院外。
已经是深夜,原野上,乡民们却打著手电筒,朝著同一个地方走去。
一个个明亮的手电筒,宛若一颗颗璀璨的星星,照亮了黄土山沟。
即使天色已晚,乡里乡亲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还是摸著黑出发,前往灵棚。
由各家老人牵头,漆黑的夜晚,路都看不清,小辈小心地扶著倔强的老头,
慢慢走向村中的灵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