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父亲萧逢春从金陵回来,接任定远侯之位。
很长一段时间里,萧逢春大都在外奔波,就和现在萧惊鸿相差无几。
只有逢年过节,萧逢春才会回到府里,一家人团聚一堂。
记得十年前的中秋,也是在这座春荷园里。
萧逢春回来时,特意给她和二妹带了礼物一一两柄从蛮族缴获的象牙长剑。
儘管只是装饰品,但萧婉儿依旧很开心。
那是她第一次收到“兵器”模样的礼物。
她还记得父亲宽慰她的原话:“不能习练武道也没关係,有这份心便好。”
萧婉儿当时不理解,现在却是能明白几分一一父亲是让她坚强一些。
遇事不乱,刚正不阿。
这一点上,她自认做得不如二妹。
毕竟萧惊鸿很小的时候就跟著她师父离开蜀州,习练武道,游歷天下。
不过具体去了哪里,做了哪些事,萧婉儿却是知之不详。
她只知道二妹武道天赋很高,修为很高。
想到这里。
萧婉儿神色不免有几分悵然。
如今她父母战死沙场,二妹被迫从军,在外奔波不断,中秋佳节都没办法回到家里。
陈逸眼角扫过萧婉儿,瞧出她神情异样,猜到跟“家人”有关,便只笑著招呼道:
“大姐也来猜一个。”
萧婉儿回过神来,迎著陈逸的目光,脸上总归有了一丝笑容。
“好。”
“小时四条腿,长大两条腿,老了———
萧婉儿一边听题,一边默默想道:
“我別无所求,只希望二妹能够平安无事。”
蜀州之西南,乌蒙山。
生活在这里的山族人,同为大魏子民,中秋佳节的习俗却与中原各州都有很大区別。
除了拜月、祭祖外,每年的中秋也是山族男子和姑娘们定亲的最佳时期。
篝火一燃,舞蹈跳动。
对歌对舞,可能就有男女成为一家人。
一大早,山族的寨子里,男男女女分散在四处做著各自准备。
衣服要穿华丽的。
礼物要准备有新意的。
山歌、情歌也需要练习。
所以,时不时就会有一两道歌声在山间迴荡,惹来相熟的人打趣几句。
“大地哥,你那词儿不对味,情妹妹瞧不上。”
“滚你的,你唱得才难听——”
而山族的姑娘们,也都在各自打扮著。
各家里压箱底的首饰,金银珠宝或者价值不菲的宝石,大都被她们穿在了身上。
零零碎碎,配上她们姣好容顏,却又有一种別样的美。
萧惊鸿来到的时候,恰逢午饭过后,寨子里的动静小了许多。
当然便是有些声响,她也不会在意。
打量一番后。
萧惊鸿照例来到寨子中央的那座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竹楼外面,躬身抱拳:
“晚辈惊鸿,求见山婆婆。”
她没用官家身份,而是以江湖后辈身份自居,算是对山婆婆武道修为的尊重。
这时,竹楼內传来一道苍老些的沙哑声音:“惊鸿来了?进来吧。”
房门应声打开。
萧惊鸿道了声是,起身时眼角警见不远处闻讯赶来的一名蓝色短衣打扮的男子,便点点头打过招呼走进竹楼。
房门隨之关闭。
门外男子看著那道已经消失的背影,面露伤感的嘆了口气。
“魏家儿郎,终究与我山族有別。”
“算了——”
他幽幽的离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
萧惊鸿自是听到了这些,却没有一丝心绪波动,只平静的坐到山婆婆对面。
她取下半甲面具放到一旁,露出那张不施粉黛的倾世之顏,看著山婆婆道:
“晚辈此番来得匆忙,没有备上节礼,还望婆婆见谅。”
山婆婆身形瘦削,坐在桌前,比之坐姿端正的萧惊鸿矮了一头。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麻布衣,胸前掛著一串由龟甲和狼牙编织的项链,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温和笑容。
“惊鸿你於我山族有恩,不必如此客气。”
“何况如今你军务繁忙,还要兼顾乌山互市,你能抽空过来看看老身,老身已是很开心了。”
她几句话虽是说得有些缓慢,但声音还算得上中气十足。
不似寻常年迈之人。
当然,萧惊鸿自也没將她当成普通的老太太。
寒暄几句,她明知故问:“琯璃妹妹此刻已经离开山族了?”
山婆婆笑著点头:“那丫头閒不住,住了几天就著去城里。”
“不过算她有良心,还知道带些东西回来。”
萧惊鸿见她神色如常,沉吟道:“婆婆应是已经听说了前些日子的事,惊鸿便不藏著掖著。”
“不知婆婆是否听琯璃妹妹说起过有关那封信的事?”
山婆婆似是早有预料,回道:“听了一些。”
“那丫头藏不住心事,回来以后总是一副心事不寧的样子,想来是担心被你责问。”
萧惊鸿微微摇头,“晚辈只想知道那件事真相,不会为难她。”
山婆婆自是相信她的话,笑呵呵的说:“具体事情,老身知道的也不多。”
“但老身却是清楚琯璃那丫头这次下山,成长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调皮捣蛋。”
“她应是在外面遇到了让她信服的人。”
信服?
萧惊鸿脑海中下意识浮现一道文弱书生的身影。
夫君?
没等她深思,就听山婆婆继续道:“不过那丫头应是对那封信知道的也不多。”
“『刀狂”柳浪找到她,並非用得你的名义。”
萧惊鸿眼眸微动,“那他如何结识琯璃妹妹?”
山婆婆笑了笑,皱纹横竖成一道道沟壑,隨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柳浪崛起於漠北苦寒之地,与我家那混帐小子有过接触。”
“这次他不但让琯璃给你捎了一封信,还给老身带来了他们的消息。”
萧惊鸿清楚她说得人是裴琯璃的父亲,便取过信翻看一眼,脸上微有动容。
[五毒教重出江湖,据说有人已前往蜀州,还望母亲小心应对。]
[三十年不出的白大仙离开风雨楼,江湖中诸多前辈闻风而动。]
[另,孩儿如今身在草原,受康大侠所託,查探草原各族动向,待这边事了,不日便会启程南下。]
萧惊鸿看了两遍,放下信件,微微皱眉道:
“五毒教受婆婆重创,竟然还能重出江湖?”
山婆婆收起信件,笑呵呵的说道:
“老身虽是杀了他们的教主和几位护法长老,但五毒教还有不少余孽不在蜀州。”
“本以为有生之年再无可能听到他们的消息,没想临老了,还要与他们过手。”
“打蛇不死,终究成祸患啊。”
萧惊鸿点了点头,说:“惊鸿同样不会任由他们在蜀州胡来。”
山婆婆闻言,欣慰的说:“老身知道你是好孩子。”
“可五毒教並非寻常邪魔,他们的手段太过下作,你们萧家与他们为敌,只怕也会有折损。”
萧惊鸿沉默下来。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如今萧家只有威名还在,实力的確大不如从前。
除去她以外,府里连中三品修为的武道强者都少有。
想要对付五毒教那种擅长隱匿刺杀和下毒的邪魔,的確有心无力。
想到这里,萧惊鸿轻声说:“若是机会合適,惊鸿自会出手。”
山婆婆自也清楚她的难处,转而道:
“你能护住乌山互市,便是帮我山族大忙了。”
“婆婆放心,互市於我萧家同样重要,惊鸿定当尽心。”
“这样便好—”
沉默片刻。
山婆婆看了看窗外,苍老的脸上露出些感慨说:
“如今的江湖不像以前了。”
“数十年前,白大仙横压当世,你师父剑圣仗剑走天涯,刀鬼、枪神等人,也多是行侠仗义之辈。”
“哪像现在,偌大的江湖,找不出几个像样的后起之秀。”
顿了顿,山婆婆看向萧惊鸿笑道:“当然你算一个。”
萧惊鸿轻轻摇头:“晚辈比起师父他们差了太多。”
“加之俗事缠身,晚辈没办法也没可能再去过问江湖事。”
山婆婆嘆了口气:“话虽如此,但你终归是剑圣弟子。”
“先前你师承不显倒也罢了,江湖上老一辈的恩恩怨怨不会算到你头上。”
“可你这次出手,已经被人瞧出了剑圣绝学,往后你怕也难以独善其身。”
萧惊鸿自是清楚这一点,脸上竟露出一抹笑容:
“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四海,我身为他的弟子,自然不好让人打扰到他。”
山婆婆闻言也笑了起来,“你有这份心就好。”
“好在你实力足够,比老身孙子孙女强出不少。”
“若是阿大和琯璃能有你一成本事,老身也能目了。”
萧惊鸿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过聊到此刻,她心中对裴琯璃和那封信的探究削弱许多。
毕竟她可以不信裴琯璃,不信柳浪,却不能不信山婆婆这位长辈。
山婆婆连北边家书都拿出来了,总不能是专门为了裴琯璃打掩护的。
“也不知这次白大仙出山所为何事。”
“他啊,估摸著是那张嘴閒太久,出山给人算命来了。”
闻言,萧惊鸿哑然失笑。
“这下江湖上怕是又要生些波澜了。”
山婆婆同样点头,“那老东西走到哪儿祸害到哪儿。”
“只要他不来蜀州,老身也省了去骂他一骂。”
萧惊鸿微愣,问道:“婆婆跟白大仙打过交道?”
“陈年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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