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深呼吸,韦什方起身,变脸似的恢复镇定,一甩拂尘,大步走出丹房,无视上官婉儿身后的甲兵,恭敬跪地:“微臣韦什方恭聆圣谕,谨遵圣神皇帝陛下敕命!”
净音跟着走出来,眼看上官婉儿身后数十位将士,双腿发软,竭力稳住,同样跪拜于地:“微臣净音恭聆圣谕,谨遵圣神皇帝陛下敕命!”
上官婉儿面无表情,展开圣旨:“……朕闻嵩山太室有妖人作乱,袭杀公主府属官二十五人,查逆贼巢穴,竟在草堂旧址,尔等昔日修行之所。今着韦仙师、净音禅师即刻启程,赴嵩山观礼大醮,以证清白。若果有冤屈,朕当为二位仙师主持公道;倘存奸宄……”
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妙地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二人:“……亦必明正典刑!“
“陛下明鉴!”
韦什方扑通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
他袖中的手指悄悄掐算着时辰,突然重重叩首:“请上官待诏转呈陛下:微臣斗胆启奏!长春丹正值‘九转火候’,若此刻离炉,不仅前功尽弃,更恐丹毒反噬……”他偷眼瞥向上官婉儿表情,见她依旧冷若冰霜,只得继续,“恳请宽限三日,待臣收丹毕,即刻星夜兼程赴嵩山!自证清白!”
丹霄院一时寂静。
韦什方、净音恭敬跪地,不敢起身。
上官婉儿忽然轻笑,淡淡道:“韦仙师不是说……新加了进贡的夜明砂,非得在昴宿当空时才能收丹,三天……够吗?”
她话音虽轻,此刻却像一柄重锤砸在心头!
韦什方的脊背猛地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浮现出上官婉儿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原来她早就到了!
那刚才的药童,还有那些话……
净音的身子晃了晃,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这……这……”
韦什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待诏明鉴,微臣……贫道……”
这心虚的动作神情一出来,其他的也就不用多说了。
上官婉儿忽然转身,以最标准的宫礼恭敬跪伏于地。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轻响,那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整个丹房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武则天携太平公主李令月缓步踏入丹霄院,两人周身气机流转,衣袂无风自动。
武则天今日未戴冠冕,只简单挽了个髻,却自有一股无匹杀意暴露出来,她每踏一步,韦什方就感觉胸口如遭重击,体内真气几乎凝滞!
“朕的长春丹,炼得如何了?”
武则天的声音很轻,却震得丹房内的丹炉嗡嗡作响。
李令月冷笑一声,玉指轻弹,房门洞开,丹炉顶盖应声而炸!
炉中只有一团浑浊的药渣,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武则天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化作滔天怒意,整个丹霄院的气机骤然凝固,那些陈列的天材地宝——昆仑雪莲、南海明珠、千年何首乌——突然剧烈震颤,在表面凝结出森白冰霜!
“朕以国士待你,你以何报朕?”
女皇的声音让韦什方顿觉有千万根细针同时刺入骨髓,正午的日光洒落,他竟冷得牙齿打颤。
净音更是面如金纸,嘴角溢出鲜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李令月向前一步,腰间金铃在寂静的丹房中格外清脆:“陛下,这等欺君之徒,不如交给儿臣……”
武则天抬手一挥,案几上的药材瞬间化为粉末。
一道无形气浪扫过,墙外丹雀鸟鸣戛然而止,整个丹霄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传旨。”
女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上官婉儿恭敬待命。
“丹霄院即刻查封。”
武则天的目光扫过瘫软的二人:“一应人等,交由太平公主处置。”
韦什方闻言,眼中最后一丝光彩也消失了。
他知道,比起武则天的雷霆之怒,落在太平公主手里,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儿臣领命。”
李令月转头看向净音尼姑,微微一笑,那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净音禅师,本宫还以为你能装的久一点,毕竟敢到我府里耀武扬威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净音吓得肝胆俱裂:“公主殿下……我……”
李令月冷冷道:“带走,押入我府中地牢,可千万别让她自尽,死了也要给本宫救活了!一百二十八套酷刑,给本宫轮番上!”
“是!”
八名侍卫即刻上前。
净音闻言浑身剧颤,当侍卫铁钳般的手扣住她肩膀时,她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双腿乱蹬,僧鞋都踢飞了一只,大叫道:“我招!我全招!嵩山有偃甲!药都是她给的!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李令月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转头看向韦什方:“‘仙师’意下如何?”
韦什方反应极快,当即跪地:“我也全招!公主饶命!”
“听见了吗?”
李令月回过头来,看着净音:“招供的事用不着你,你受刑就行了。带走!”
“不——不要——!”
净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还想动作,李令月一脚踹过去,净音登时昏迷。
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拖着她离开。
韦什方看完全过程,吓得心惊胆战,魂飞魄撒。
武则天看着一片狼藉的丹房,忽然道:“叫武承嗣、武三思给朕滚进宫来!!”
上官婉儿小声应是,挥手叫一个侍卫即刻出宫传旨。
“母亲。”
李令月正色道:“嵩山之事刻不容缓,事关《天工卷》和偃甲神后……”
武则天点点头:“传旨。着王孝杰率鹰扬卫五千精骑,即刻开赴嵩山,布下天罗地网,围住悬练峰!再拟一道钧天令,赐少林方丈紫金袈裟一袭,命其率十八罗汉、五百武僧,至悬练峰听调……少室山三十六峰,不是白给的!”
李令月松了口气:“多谢母亲!”
武则天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疲惫,缓和了表情,微笑道:“这是陆卿教你的吧,他的偃甲被夺,还能出此奇计,临危不乱,倒真有几分将帅之风。”
李令月笑道:“母亲谬赞了,只不过是散布流言的小伎俩,哪称得上‘奇计’二字,还是那两个骗子心性不足,才会自乱阵脚……陆沉渊那厮也没强到哪去,他已经急不可耐,先行赶往嵩山打探了,丢了偃甲就六神无主,算什么将帅,充其量也就是个打头阵的急先锋!”
说罢,躬身行礼:“陛下,若无他事,儿臣——”
武则天笑了:“怎么?着急去帮先锋官吗?”
“……”
李令月的脸顿时红了,羞涩地低下头。
武则天轻叹一声,冷风卷着残菊掠过殿门,鬓角一缕霜发被吹散。
她抬手似乎想整理发髻,却在半空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搭在女儿肩上。
“这次……你做得很好。”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让李令月心头一颤。
她看见母亲眼底转瞬即逝的脆弱——那是她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破绽。
“朕这一次……”
她顿了顿,自嘲般勾起嘴角,“竟被两个江湖术士耍得团团转。”
李令月张口欲言,却不知该如何劝解,与上官婉儿对视一眼。
殿外传来更漏声,武则天挺直脊背,所有软弱顷刻间收束成刀锋般的锐利:“去吧,让天下人看看——欺君者,当受何刑!”
“儿臣告退。”
李令月郑重行完大礼,转身代之以肃穆,马不停蹄,杀往嵩山。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