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
“那你还会回来吗?”
沈戎沉默片刻,还是选择如实回答:“应该不会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这样啊”
李耀宗眼中的光芒变得越发暗淡。
“沈叔.”
“怎么了?”
“你说我爹娘他们,现在在天上过得好吗?”
李耀宗低著头说道:“我听村子里的人说,每年七月鬼门关会打开,那时候九鲤老爷会去求普渡公放信徒的亡魂回家。你说到时候我爹娘他们会来看我和阿嬤吗?”
这一刻,沈戎感觉像有一根针扎进了心口。
他伸手按著李耀宗的头:“应该会吧。要是九鲤做不到,那我就亲自去帮你找普渡公,让他放你爹娘回来。”
“真的吗?”少年欢喜道。
“当然是真的了。你老叔我別的本事没有,最擅长的就是跟人讲道理,我觉得那位普渡公应该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
李耀宗重重点头,將背在背后的挎包扭到怀中,小心翼翼从中拿出一个木头刻成的雕像,捧到沈戎面前。
劲袍持刀,站如虎立,气势雄浑,杀气腾腾。
乍一看有模有样,可细看就能发现雕刻者的手艺还是不够纯熟。细节处雕的坑坑洼洼,两只眼睛甚至一只大一只小,看上去有些滑稽。
可沈戎注意到的却是少年的双手,上面布满一条条细小的刀口,有些甚至还在往外溢著鲜血。
“沈叔,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李耀宗仰著头,脸上满是发自內心的笑容。
在接过雕像的剎那,沈戎心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悸动。
似福至心灵一般,沈戎鬆开了体內混沌命海对正东道的重重封锁,一两混沌气数跨道入境,转变为神道气数,接著度入了雕像之中。
霎时,沈戎的右臂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感。
虽然有著衣服的掩盖,但是沈戎的目光却依旧清楚看见了右臂刺青上发生的变化。
只见披甲神將脚下所踩的汪洋之中,出现了一座规模仅有米粒大小的村庄,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轮廓和李家村一模一样。
不止如此,就连武將身上的甲衣线条也变得更加细腻流畅了一些,站立的姿势也有细微变化,趋向於沈戎在现世之中的习惯。
所有的变化都在证明一件事,【绥靖山海】之中已经再无上任『晏公』的痕跡。
但沈戎依旧没有贸然將自身气数注入这件神道命器之中,转而在李耀宗雕刻的雕像中又注入了毛道和人道各一两气数。
本该是一件死物的雕像霎时像是活过来一般,眼中华光凝聚,像是嵌入了两颗异色宝石,同时流淌的气数宛如刻刀,在雕像的衣袍上刻画出一头线条简陋的山虎。
沈戎如同变戏法一般,將雕像收进【墨玉扳指】,又拿出来递给李耀宗。
“来,拿著,这是老叔我给你的回礼。”
李耀宗对沈戎这番幼稚的动作气的笑了起来:“老沈,你可真是不要脸啊。”
沈戎哈哈大笑:“你以后要是遇见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对著这具雕像说,或许我就能听见了。”
李耀宗半信半疑的接过雕像,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两个沈戎。
没来由间,少年想起了上课之时先生说过的一句话。
举头三尺有神明。
当浓稠的夜潮吞没了整个村庄,只余铁皮船上还亮著一盏大灯,如同为夜航船指引方向的灯塔。
但如果此刻有人从高处俯瞰,李家村此时更像是浸在墨汁中的一颗黄鱼眼。
李阿婆家的鱼排难得会如此热闹。
李村长专门回家脱下身上那件闽教黑袍,换上了往日的粗布短衣,十分殷勤帮李阿婆打著下手。有时候还故意笨手笨脚弄错一两味调料,惹来阿婆嫌弃的目光,抓住机会没话找话。
另外三人则坐在房间里,李耀宗紧张的看著王松,王松则同样紧张的看著沈戎。
等到桌上摆满了菜餚,眾人准备落座的时候,李村长死活都要让王松坐到主位上去。
王松怎么可能答应,嘴里一直念叨著长者为先之类的话语,两人好一顿拉扯,最后是李老头一脸舒坦的坐了上去。
“大家,这一杯,先敬我们慈祥宽厚的九鲤老爷,是他老人家保佑我们杯中有酒,碗中有肉。”
李老头举起手中自酿的米酒,邀请眾人一同举杯。
桌上没有人出声附和,脸上表情各异。
李老头似乎没有察觉到眾人的异样,一杯下肚,再举一杯。
“这第二杯嘛”
老头將酒杯对向王松:“要敬王大人,要不是您,李家村这次怕是过不上一个安生年了。”
“老爷子您客气了,这都是您的功劳,我並没有做什么努力。”
王松態度谦逊,举杯向桌上眾人致以,等轮到了沈戎的时候,他右手端著酒杯,左手托著杯底,杯沿要比沈戎低上一截。
“这最后一杯啊,我想敬沈戎。”
李老头感慨道:“你这一走,恐怕咱们就再没有机会见面了,所以这一杯就当是给你送行了。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小子不是一般人,以后等你发达了,可千万不能忘了咱们李家村,別忘了你李阿婆,还有耀宗。”
眾人举杯同饮。
乡下的米酒的度数不高,就算是敞开了喝也很难醉人。
但是李村长却早已经脸色泛红,醉眼朦朧。
这一次换作沈戎举杯,只见他站起身来,一脸正色道:“这一杯我敬您和李阿婆。阿婆,多谢您的救命之恩。也多谢村长您的收留之恩。”
“你这小子,怎么一杯酒敬两个人呢?你这为人处事的水平还得再练一练,不然等以后去了县庙,容易丟了咱们李家村的脸。”
老头一脸窃喜,眼神偷摸瞥向李阿婆。
李阿婆却懒得理会他,招呼眾人赶紧动筷。
“哦,对,都別光顾著喝酒了,快动筷子,不然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这可都是你李阿婆辛苦准备的。”李老头连忙应声道。
一盏灯火,满桌欢声。
浊酒味淡,笑顏色浓。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在天中明月的照耀下,一艘快船驶离鱼排,向北疾行。
李村长喝的不省人事,躺在木板床上呼呼大睡。
阿婆在屋子外洗刷著碗筷,李耀宗趁无人注意自己,悄悄把那尊雕像拿了出来,抱在怀中左顾右盼,却发现不管摆在哪里好像都不太对劲。
最后他竟然將目光落向了房中的神龕,轻手轻脚將九鲤老爷的神像往后挪了几寸,將自己雕刻的木雕摆在了前方。
咔嚓
碗碟掉落摔碎的声响將少年嚇了一跳。
他猛然回头看向身后,却发现自己阿嬤呆立在门口,眼眶发红,泪流满面。
“晏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