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天下无神
晨曦未露,雾锁寒江。
一艘老旧的单桅小船划破了平静的水面,悄然靠近了李家村连缀成一片的鱼排。
沈戎下船上了鱼排,將缆绳绑好后,这才朝著昏暗中唯一亮著的灯火走去。
李阿婆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昏昏欲睡,身上披著一件打满补丁的厚衣,白的头髮上沾满了水汽。
似乎猜到了沈戎会回来,所以她在这里等了一夜。
沈戎目光穿过敞开的房门,桌上的油灯旁摆著碗筷和一罐子稠粥,还有一份在这个家里很少能看到,新鲜做好的海蠣煎,不过应该是反覆热了几次,海蠣煎的顏色变得焦黄髮糊。
“回来啦?快吃饭吧,再凉就不好吃了。”
沈戎的脚步放的很轻,但还是惊醒了老人。
李阿婆捲起身上的外套,整个人似乎在这短短的一个昼夜內突然变得消瘦,原本合身的衣服显得有些空荡,一张饱经风霜的圆脸竟也塌陷了下去。
对方现在只是一只倮虫,这一点沈戎很確定。
但是那双晦暗沧桑的眼睛,给沈戎的感觉却好像已经洞悉了所有。
“耀宗比你早几个小时回来,这孩子在路上可能淋了雨,一到家就发起了高烧,但是精神头还不错,一直跟我说你去帮他找爹娘了,闹腾了很久,半个小时前才睡著”
李阿婆嘴里碎碎念道,手里提著那根已经包浆的竹篾板凳,挪著脚步跨进屋子。
“先吃饭吧,天大的事情,都比不上吃饭重要。”
沈戎沉默的点了点头,坐到桌边拿起了碗筷。
粥水香甜,海蠣煎也很鲜。
一路奔波,沈戎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但此时却是味如嚼蜡,吃的心不在焉。
他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著那对婆孙,老人坐在床边,轻手轻脚为李耀宗掖好了被子,用温水浸湿的帕子为他擦拭著额头上的汗水。
李耀宗睡得很不安稳,不时摇晃著脑袋,嘴里嘟囔著听不清的囈语。
可若是静下心来仔细听,他嘴里反反覆覆出现的都是同样的两个字眼。
一个是爹,一个是娘。
可等沈戎吃完了桌上的食物,李耀宗嘴里的话变了。
变得急促,且带上了淡淡的哭腔。
“阿嬤想阿嬤也想”
阿嬤想什么?
沈戎抿著抿嘴唇,他竟然在这一刻听懂这个半大小子的胡言乱语。
阿嬤在想儿女,耀宗在想爹娘。
“阿嬤在,阿嬤在想耀宗啊。”
李阿婆轻轻拍著床沿,嘴里轻轻哼起了一个柔柔的调。
沈戎突然觉得心里像是被塞上了一块石头,起身走到门口,坐在门槛上,拿出了烟杆叼在嘴角。
呲。
一束火苗跳了起来,照亮了沈戎紧皱著眉头的脸。
就在这一刻,歌声从窗户里飞了出来,乘上了烟锅里升起的淡淡青烟,一同去往雾气渐散的海面。
“摇啊摇,十五摇过春分就是外婆桥。盼啊盼,阿嬤阿嬤地甜甜叫.”
“吵啊吵,米掛嘴角总是吃不饱。美啊美,小脚桥上翘啊翘”
歌声乘坐著青烟,走了很远。
天边残留的夜色接住了它们,一同沉入了海平面。
天光接了班,照亮了这片安睡在海湾中的鱼排。
海风也起了床,吹拂过门前抽菸男人的指尖,轻抚过床上昏睡男孩的脸。
最后轻轻抱著老人佝僂的再也直不起来的腰,一言未发,静静的听著歌声渐渐变淡。
“小沈,谢谢你。”
听著身后响起的话音,沈戎摇了摇头。
“不要这么说,阿婆。是我食言了,我没能见到耀宗的父母,也没能把他们带回来。”
“其实从他们两人选择去鮫珠镇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迟早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李阿婆神色平静,从沈戎身旁走过,站在鱼排的边缘,放眼眺望著远端悬掛的红日。
宽大的衣袖再也藏不住消瘦的手腕,上面的刺青图案清晰可见。
“公姓晏,名戌仔,浓眉虬髯,面如黑漆,司平定风浪,保江海行船,嫉恶如仇,驱鬼斩邪。晏公他从来都不是一尊恶神。所以世人不应该忘记晏公,更不应该污衊晏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