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人情畜恨
“鞭梢儿抽得雪飞,妹子你提灯照谁归?天上月牙三斤重,压得哥哥脊成弓”
沈戎离开之后,叶炳欢独自收拾著一桌残羹剩菜,嘴里咿咿呀呀的哼著一段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词儿。
他到底还是南国人,就算有点语言天赋在身上,但还是拿捏不好东北道二人转那荒诞中夹杂著愁怨的调子,唱的那叫一个歪七扭八。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但是叶炳欢並没有回头。
“一重山一重关,背井离乡为哪般?风雨瀟瀟还没停,夜路长长有人行,你別赶步,我莫回头,聚散终有时,后会亦重逢.”
“你不是傻子。”
软绵绵的声音却像一根针扎进了心里。
狗日的胡横,老子早晚剐了你。
叶炳欢转身回头,一脸无奈道:“当然不是了。”
“所以你要走了。”
姑娘眼眶发红,泪光闪动,双手紧紧抓著一截衣角。
“对。”叶炳欢回答的很乾脆。
“要去哪儿?”
“二道黑河。”
“那是个啥地方?远吗?”
叶炳欢想了想:“应该有个几百里吧,快要到正东道了。”
姑娘咬著嘴唇:“危险吗?”
叶炳欢下意识想要摇头,可看著那双眼睛,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脖颈竟像是生了锈,无论如何摇不动。
“危险。”
叶炳欢嘆了口气,如实相告。
姑娘没有说话,只是埋著头,瘦瘦的身子在宽宽的门框中缓缓的挪动。
“你別担心,我不会拦著你。”
她轻声说道:“我爹以前跟我说过,得人恩果千年记。你是大老爷们,恩人有事一定要帮,要是躲了,你这辈子都会过的不踏实。”
“嘿,这话听著怎么有点耳熟啊?”叶炳欢挠了挠头,故意咧嘴笑道:“罗叔他除了酒量不行外,其他地方还不错。”
“现在就要走吗?”
“暂时不走,答应了朋友帮他盯著一个人。”
叶炳欢话音顿了顿,“不过办完了就要走了。”
“噢。”
姑娘侧著身体,后背紧紧贴著门框。叶炳欢迈步从她面前走过。
他没低眉,她也没抬眼。
只是擦身而过的瞬间,叶炳欢的耳边好像听见了一声嘀嗒轻响。
水珠子滴落白鞋面,交颈的鸳鸯发出幽怨的哀嘆。
“沈大哥”
叶炳欢的身体笔直钉在院中,还是没敢回头。
“你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
话音落地,压抑的哭声隨之响起。
“今天家里来了客人,你们肯定都没吃饱吧?我刚才去厨房里又做了一些饭菜,等叔醒了,你记得叫上他和大娘一起吃,都吃乾净了,千万別浪费。”
少女怀春是蚊子咬。
初始不觉,既而瘙痒,最后要不了多久便归於平静。
可一定不能碰,碰了就是一辈子都擦不掉的硃砂痣。
“沈戎,你小子拿我的名字在外面招摇撞骗,这次换我用用你的名儿,没毛病吧?”
叶炳欢低声自语一句,隨后摆开手臂,大步前行,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瘦瘦的姑娘倚著窄窄的门,捧著空空的心,想著远远的人。
泪水从脸上滑落,被寒风吹成两道红痕。
罗家丫头跌跌撞撞进了厨房,看到了热在锅里的菜和满满一蒸笼的馒头,
还有过生日那天,爹送给她的白瓷碗,里面装著粥,黄色的南瓜条在粥面上摆成了一张笑脸。
兴许是被热浪灼到了眼,也可能是被蒸汽烫到了心。
姑娘无助的蹲下了身子,压抑的哭声在此刻终於决了堤。
东边的厢房里,烛光照著一道苍老的剪影。
等待许久的老妇人终於听著自家女儿的哭声,脸上露出了遗憾,还有一丝庆幸。
“丫头啊,该咱有的总会有,不该咱的也別强求”
没读过书的妇人用自己的话,讲著自己能听懂的道理,可耳边那恼人的呼嚕声却总是响个不停。
“没长心的老东西!”
妇人猛地转过头来,眉头倒竖,怒气冲冲的看著那张昏睡的老脸,一巴掌抡了上去。
啪!
罗老汉脑袋一歪,涎水甩出三尺远,但依旧没有半点要醒过来的意思。
心疼闺女的老妇人再坐不住,赶紧起身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没了其他动静,一双满是褶子的眼皮才悄悄抬了起来。
靰鞡草糊的屋顶没什么好看,但都是老头亲手搭建,为这个家遮风挡雨几十年。
“走的好,省的祸害我的宝贝女儿。”
罗老头揉了揉自己的侧脸,五个指头印清晰可见,又缓缓闔上了一双酒意残留的眼。
“好好走,老爷们得有自己的道儿。”
有人出门,就有人回家。
胡横混在往来的人群之中,抬手抻起风衣的领子,挡住嘴角那一抹发自內心的笑意。
这不是因为胡横的城府不够深,而是这种绝处逢生的喜悦实在是难以压制。
对於胡横而言,他之所以能够从內环来到五仙镇,是因为胡诌犯了错,丟了脸,引起了家中一些长辈的不满。
而且在胡诌被罢免镇公助理一职后,胡横自以为良机已至。
只要胡诌被逐回內环,那自己就能顺理成章的取而代之,以胡家的名义继续跟柳蜃合作。
可等到了五仙镇后,他才发现,柳蜃根本就没有放弃和胡诌合作的想法。
镇公只有一个,镇公助理同样也只有一个。
摆在胡横面前的並不是什么良机,而是一个只能坐以待毙的死局。
胡诌迟早会对自己下手,对於这一点,胡横深信不疑。
若是不想等死,那就只能想办法找出隱匿在死局之中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