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见招拆招
马扩走在前往节堂的路上,慢慢瞧出些不对劲来。
童贯虽然此战不力,但在他心中,依然是伐辽统帅的不二人选。
因为他不会被文官束手束脚,童宣帅与官家的关系亲厚,官家信任他。
要是其他人来主持伐辽这种事,手握真真切切的近二十万战兵,就在河北这种地方,南下一马平川。
肯定会派出什么监军之类的官员来,那些官员要么是宦官,要么是文官,都是不知兵的,却很喜欢指手画脚。
所以马扩从一开始,就支持童贯,童贯也很厚待于他。
没想到,却因此成了老西军心目当中的异类。
这次宋军白沟河战败之际,他正在辽国燕京出使,宣谕北辽朝廷速速投降。
这有点像唐俭,只不过童贯和李靖不一样,他输了。
马扩脱身之后,心中忧愤交加,没想到老西军在白沟河这场战事中惨败。
而刘延庆这些分化出来的西军又不堪一击,十五万优势之师,面对从七年前女真起兵开始就再没赢过一次的辽军,竟然也能惨败如此!
来到河间府,见到的种种现象,又让他看清了一件事:
童宣帅已经不再是那个每战临阵的统帅了,白沟河一败,他直接就退到雄州,紧接着再退到河间府。
难道过几天还要再退到大名府?
退到汴梁?在皇城内指挥伐辽么?
马扩该说不说,魅力确实高,两国交战,他在燕京,耶律淳对他很好,将他礼送出来。
耶律大石和萧干也客客气气的将他送回了宋军战线,没有难为他。
在辽、金两国,他都备受礼遇,而且还是在大宋如此拉胯的前提下,越发显得他有自己独特的魅力。
马扩回来之后,就奉童贯之命四下奔走,联络西军诸位统帅,要共商出如何挽回局面的办法。
西军诸路经略使,分处各地,虽然答应了来河间府一会童贯童宣帅,但是人人冷淡的样子,让马扩已经看出,老西军诸路统帅已经打定主意,看笑话到底。
反正此次北伐,统帅是童贯而不是他们!
他们都在等着回去西北,回到自己地盘上。马扩也看清了西军这些将门的面目,他们只想过去继续做将主藩镇,无心在这里为童贯的王爵而战。
其实马扩要是能站在西军的角度来看,你让一群打了一百多年,却备受朝廷压制的边军,对大宋能有什么忠心,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老种小种相公,以及他们的得力手下如姚平仲等人,对于童贯分化西军,拉拢刘延庆试图以取代老种相公,成立胜捷军挖走西军精锐的事,已经是深恶痛绝。
西军将门百年基业,盘根错节,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牵涉着多少家族、多少人的利益,岂能让人轻易下手!
马扩走的很急,脑子里事情虽多,却不纷乱,他依然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
在他看来,此败是个意外,肯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这场复燕云十六州之战事,不该变成了这等模样!
失去幽云十六州,汉家失却此高屋建瓴之地,中原腹心之地门户大开。
他是去过女真的,知道这些崛起海东的蛮人,到底有多强悍!
如若燕云十六州不在手中,那么大宋就是要求得如当初澶渊之盟故事,亦不可得!
女真人南下,将变得极难阻挡,必须要帮大宋拿回这北方的屏障之地。
难道大宋百年,真的已经垂垂老矣?要和这纠缠百余年的辽国,同始同终不成?
一路奔走,这些念头不断的出现在马扩脑海,却赶紧又压下去,他不敢往深处想。
奔走几日,总算将几路经略使全部见完,大家也答应五日后应宣帅之邀赶赴河间府共商将来大计,他也算完成任务,这就匆匆赶回来缴令。
这宣帅府赞画,他实在是干得厌了,宁愿重回军中,一刀一枪的干个痛快!
马扩虽然一直做外交、串联的工作,其实他弓马娴熟,也是一员猛将,指挥也颇有章法,算是难得的将才。
他们这一小队人马,终于在马扩的胡思乱想中,来到了宣帅府衙之前。
离着府衙还有些距离,值守军官就已经大声喝止,当先骑士一展捧着的牙旗:“马宣赞回署缴令!”
胜捷军别的不说,这种表面功夫绝对天下第一,比曾经的架子之王京营禁军还强。
值守军官虽然认识马扩,但还是上前一丝不苟的验看了牙旗令牌,才笑道:“马宣赞,下马进去吧。宣帅才派传骑出去寻你,一骑不够,连着派了七八骑出去!却没想到宣赞这么快就回来了!几处地方,来去这么快,宣赞辛苦!”
马扩心中一紧,童贯明知道他去西军各路统帅那里联络,却如此着急地派了那么多人出去找他,真不知道前面又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难道是女真不遵誓约,提前南下?
他一把将缰绳塞到那个值守小军官手中:“派人通传,俺这就去见宣帅!”
值守军官手一挥,早有人朝里面奔去,从门口到内厅节堂,接力似的将消息传了进去。
马扩整整身上衣衫,大步就朝里面走。
宣帅衙署,一路都是戒备森严,即使如马扩身份,也一路要验看腰牌。
不过他才走到府衙大门口的时候,就看见童贯身边两个心腹虞侯急匆匆的奔了出来:“宣帅有令,免通传,免验看,请马宣赞节堂相见!”
马扩心中又是一紧,只是跟着那两个虞侯一路进门。
直到节堂之外,就看见童贯宣帅大旗在节堂之前猎猎而动,节堂之前,披甲胜捷军将士两边排开,站出老远。
人人持钺按剑而立,肃杀之气,布满庭阶。仿佛白沟一败,从来未曾发生过,童贯手下所领,也不是已经分崩离析,乱成一团的西军。
节堂之内,还是那个统帅十五万精锐,官家亲送出汴梁,雄心勃勃,北上伐辽的太师宣帅童贯!
一名胜捷军军官上前,伸手出来,要马扩摘下腰间佩剑。马扩正伸手解环,就听见节堂之内一声大喝:“不要耽搁了!快请马宣赞上前!”
语调有若洪钟,嗡嗡作响,从节堂之内直透出来。那军官一凛,躬身一礼,就让开道路。马扩一颗心提得更高,童贯最讲排场,现在急切如此,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按着腰间佩剑,急步而奔上台阶。
节堂外面明间,是一个玄关,正中有白虎屏风隔挡。绕过屏风,就进了正堂。正堂之上,一个身着锦缎长衫,戴着乌纱璞头,腰系玉带的高大汉子正在堂上负手走来走去。
这汉子五十多岁年纪,面皮黝黑,筋骨如铁一般健硕,零零落落几根须髯,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一双三角眼正迎着马扩走过来的身形,精光四射。
正是枢密使、太师,河北诸路宣抚置制使,掌大宋实际军权垂二十年的童贯!
童贯目中精光闪烁,在节堂上看着帅案前恭谨行礼的马扩,“马宣赞,前线的战况你也知道了,如今还有一个机会转败为胜,就是说服那郭药师来降。”
“此事,恐怕还要拜托在你身上.”
——
盐州,新建起的堡寨内,陈绍亲自到来。
寨中军民,无不激动欢欣,节帅近来威望日隆,但是却更容易得见了。
在拢间耕田的地头、在河道挖渠的泥坑、在前线攻伐的兵营.
此时已经是五月末,天气又炎热起来,陈绍穿着很简单锦缎长衫,带着一群人在寨墙上行走。
看着西夏人破坏留下的痕迹,寨墙还有血迹。
陈绍指着血迹,说道:“看来他们也知道,我们每建起一个堡寨,他们的死期就靠近了一些。”
周围的人纷纷笑了起来,充满了自信昂扬,这场对夏之战,确实如节帅所说,可以用最稳妥的办法,来慢慢取得胜利。
急不得.
此时,下面陈绍的亲卫匆匆上来,拨开人群,到了赵河处,递给他一封信。
赵河拿到之后,不敢怠慢,挤开人群交给陈绍。
陈绍看着手里的书信,还没展开,就先笑了起来。
“我给咱们的宣帅,去了六封信,他终于舍得回一封了。”
说完,撕开信封,小声读了出来。
读完之后,陈绍用指节揉了揉眉心,“让我带兵去河北?”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几乎是所有人,都不希望节帅离开。
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定难军,只希望节帅带着他们,尽早灭掉西夏,彻底站稳脚跟。
河北幽燕之事,和大家有什么干系?
陈绍的手下,得有一半是原本属于西夏的。
陈绍扶着寨墙,看向远处的兴灵平原,沉默着思考起来。
他不用跟其他人商量,这件事必须他自己拿主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这是无法改变的。
你指望其他人都设身处地地为你着想,那纯属是自作多情。
而陈绍麾下这些人,或许一万个里,有那么十来个,是愿意为了大宋去幽燕一战的。
其他人必然都反对。
所以集思广益没有任何用处,陈绍得结合世上唯有他自己知道的,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来做出决断。
去幽燕有用么?
陈绍仔细盘算了一下,童贯让自己带兵去河北,那西夏怎么办?
如今西夏是濒死的状态,万一给他缓一口,事后再想按死他,那可就难了。
要知道,这西夏就是个不死小强生生熬死了辽、北宋、金
他们的韧性是很强的。
那么这兴灵前线,就需要留下足够的兵马,战兵至少三万。
夏州,同样需要留下三五万人马,因为女真已经派人来交涉过了,他们对自己收容辽地汉人很不满。
自己抽调太多兵力,他们就势南下,也很危险。
夏州一旦丢了,女真人把云州和夏州连成一片,再拿回来不是难如登天,而是根本没有可能。
女真可不是弊病丛生的西夏和大辽,他们如今正是起势的时候,难求一败。
夏州丢了,以陈绍对西夏的了解,他们肯定会抓住这唯一的机会,向金国人上供,然后夹击宥州、盐州.
陈绍摇了摇头,自己没有兵马能支援幽燕,若是自己去了,那更是百无一用。
童贯手下,有的是人比自己会打仗,甚至童贯本人的指挥经验都远比自己丰富。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自己去了,真能指挥兵马么?
别说是自己去,就是把巅峰期的岳飞给童贯送去,他也用不好,赢不了!
陈绍站在寨墙上,长叹了口气,平心而论,他其实是想去的。
身为一个汉人,谁他妈愿意看靖康之耻重演?
哪怕是出一点力,拿回北方屏障,将来让河北之地不要沦陷的如此之快,陈绍也很乐意。
但是理智告诉他,去了之后根本没用不说,还可能会葬送如今西北的局势。
陈绍把手里的书信,撕的粉碎,从寨墙上扬了下去。
周围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这是童贯私下写给自己的信,自己就当没收到了.
“这寨子不错,我很满意,希望尔等再接再厉,争取在这个月,从附近再起一座堡寨!”
陈绍说完之后,又独自找到吴阶,嘱咐了几句。
周围的人,就看着吴将军很自信地拍了拍胸脯,不知道跟节帅保证什么。
陈绍走下堡寨,下令亲卫出发,返回宥州。
童贯是有能力让朝廷下旨的,陈绍此时,还不想和朝廷翻脸。
因为他的商队,需要到大宋境内去做生意,这是定难军如今重要的财政来源。
所以陈绍要早做打算。
如果朝廷下旨,他得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还不能太假。
回到宥州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
陈绍在家门口时候,瞧见了老朱的车驾,停在一旁。
他到大门处的檐下,老朱出来笑呵呵地见礼。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老朱笑道:“大帅行踪,属下哪里得知,这不是凑巧了么。”
这话肯定是真的,因为陈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晚会回来。
陈绍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守在银州,不要到处乱窜,如今是非常时期。
老朱满口答应,只说是来送点东西,马上就走。
陈绍没多想,只当他给两个女儿稍些东西来。
他府上内宅的费,都是算在陈绍账上的,在光源堂里专门有人负责这一块。
但是其中女眷自己也有些钱财,毕竟个顶个都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李师师自不必说,陈绍起家就是靠的人家的钱。
朱令姐妹也是横山诸羌的小公主。
环环是种家的女儿,陪嫁丰厚,整个银州都是人家的嫁妆,自然不能短了她的销。
陈绍抖了抖蓑衣,拽着老朱说道:“你来的正好,这几日,朝廷要我出些战马,你挑选一些派人送去。”
朱令灵一听就有些不乐意,“大帅,咱们的马匹也不富裕.”
陈绍啧了一声,叹道:“没办法,万一他们断了银州和洪州的商路,亏得更多。”
陈绍是真不想给,如今这大宋,你给他就相当于资敌。
将来都是女真的。
赵佶那孙子,将来连老婆女儿都送了,还能保住马?
朱令灵极不情愿地领命而去。
陈绍本来打算去李师师那里的,既然见了老朱就顺道去了金沫儿姐妹那里。
他一回来,丫鬟们自然忙活起来。
来到房中,金沫儿伺候他更衣之后,端来一杯热茶,皓腕纤指轻轻拨动身侧盖碗,秋波盈盈,媚态横生。
旁边的金禾儿穿着一袭银白绸面细褶裙,螓首低垂,秀眉凤目,容色绝丽。
但是在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低着头贴在金禾儿怀里,像个娇怯的乖宝宝一样,玉颊绯红。
金沫儿绕到前面,向他嫣然一笑,福礼道:“老爷,请用茶。”
“这是?”陈绍看了一眼妹妹怀里的小女孩。
“这是我们妹妹,金乐儿。”
陈绍终于知道老朱干什么来了,又他妈送人来了。
这是赖上自己了,非得要个血脉不成。
要是你是汉人就算了,这第一个血脉,不能是混血啊!
而且这么小一个,你送来有用?
这给陈绍提了个醒,必须要尽快生个儿子,以此来安定人心。
他自己没有后代,手下的人不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干。
万一你死了,连个名义上的继承人都没有,手下这一摊子事业就注定要散。
那时候,大家谁也不会服谁,如今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李师师和种灵溪都没怀上,陈绍近来也注意着调理。
“还不快见过老爷。”
金乐儿年级小,一副柔柔弱弱很害怕的样子,闻言不由自主绞紧手里的毛巾,鬓侧垂下的几缕发丝微微发颤。
陈绍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一点都不信,这姐妹两个都是戏精,搞不好小的也是。
不过她确实是个美人坯子,就像一朵初绽的鲜,娇嫩的瓣将开未开,干净得纤尘不染,柔软得仿佛吹口气就会融化。
她红着脸,从大姐手里拿过茶杯,微微屈膝道:“老爷,请喝茶。”
陈绍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不用拘谨,在这里玩开心点,缺什么就跟姐姐们说。”
说完解下一块玉佩,拿过茶杯之后,递到她手里。
金乐儿看了一眼两个姐姐,都笑着点头,这才收了起来。
——
宥州城郊,一品光源堂。
“节帅,这个月.”王寅搓着手,有些惭愧。
其实这商队,也不是他在负责,但是他是光源堂的主事,得由他来汇报。
陈绍翻着账本,说道:“无妨,如今北边打的厉害,粮食、草药这些物资,本来就难收。”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陈绍还是有些失望。
商队倒是赚了不少,但是把金银钱钞拿在手里,没有用处啊。
“对了,再挑几个来历清白的丫鬟,签了合约之后,送到我府上。”
王寅点了点头。
突然,陈绍眼色一亮,想到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