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老宋出来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别问了,不贵。”男人闭上双眼,呼气又吸气,没好意思说这顿饭宰了他七分之一的工资,足足六百。
“要不我们几个凑一下吧。”若萍看出老师语气不太对,有点不好意思了。
“都说了我请,哪能后悔。”宋南山叹口气,“这几年没什么太大的开支,就慢慢小气了,其实老师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月光族,钱大手大脚的。”
“不会是给女朋友买礼物吧?”
“你还真说中了。”老宋一乐,“你是女孩子,应该知道女生销的地方巨多,省着有省着的活法,但要不想凑合,那消费瞬间上一个档次,我给你说啊,光是买水果……”
若萍堵上耳朵:
“停停,不想听您秀恩爱。”
“有感而发、有感而发。”宋南山尴尬道,和学生说这些确实不太合适。
“那我待会送你们回去,述桐那里你们就先别管了,这小子最近有点倔。嗯,怎么说呢,你们作为朋友,就多包容一下。”
“没问题~”若萍拖着长腔,“唉,我现在都懒得问了,这几天随他去吧,就配合他发神经呗。”
“嗯,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是他的幸运。”
宋南山欣慰地笑笑。
“最好是,我还怕他嫌我们烦呢。”若萍翻个白眼,招呼剩下两个男生快走。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饭店对面的家电馆去了,正在蹭电视看,电视上放着铠甲勇士。
两个男生手里比划,嘴上大喊台词:
“喂清逸,我再也不想看到人们的眼泪!我想看到大家的笑容!”
“碰巧我也是啊杜康,所以,请看好了我的变身!”
结果身没变完,就被若萍无语地拉了回来。
“多大了还看铠甲勇士?你们幼不幼稚……”
这话一出,却迎来了两个男生出离地愤怒:
“首先,这是假面骑士,其次,老子,登场!”
若萍顿时沉默。
“你是不是知道自己错了?”
“我不认识你俩……”她叹口气,“行了,青怜脚不好,还在楼下等着呢,咱们也快点。”
“也对。”杜康瞬间叛变骑士阵营,“还不走清逸,我早就说空我没什么好看的。”
“你……”清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三人叽叽喳喳朝着宋南山的方向走去,男人正在电梯口等他们。
“我管不了他们了,老师你来管吧。”若萍边走边扶额。
男人本靠着扶手,笑着看着他们几个打闹,招招手就要走上电梯,突然间笑容一凝:
“先等下若萍……”
“怎么了?”
“你们先玩着……或者你能不能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们,老师现在突然有点急事……马上就,”男人肉眼可见地语无伦次,“不,可能一时半会都回不来了,总之必须得走了……”
“咋了老师,出啥事了?”杜康连忙跑着跟上来问。
可宋南山没有回应,而是踉踉跄跄地飞奔下电梯,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才想到要跟上去,可他们的班主任已经跑到商场一楼,身影消失在人海中。
“老师到底怎么了?”若萍呆呆地说。
“等会打个电话问一下吧。”清逸回头看看,“他刚才是在看哪边?”
“好像是一层?”若萍指了指,三人同时望去,那里人潮汹涌。
“我先给我爸打个电话好了,几人很快下了一层,若萍心累地叹口气,拨通电话,同时朝着路青怜挥挥手,“这里这里,计划有变,坐我家车回去吧……”
……
张述桐骑车到了派出所。
他现在又想起一个问题,既然时隔八年有三个人死在禁区,那此前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案子,又或者说,从前有没有人从禁区目击到可疑的踪影。
原时空,殡仪馆前,杜康曾说过一句话,案发几天前,曾有渔民看到禁区有人出没。
张述从前认为是盗猎犯,为此设了陷阱,最后排除了禁区,但现在来看,一切线索还要回到最初。
他现在有两个警官的电话,一个是熊警官,因为钓鱼结识的;另一个是王警官,老宋和对方有旧。
然而两个警官都不在,说是因为顾家的事去了市里做报告,只剩一个连线的警员。电话也没打通,占线,估计在开会。
张述桐问警员能不能让他看下卷宗,对方面露难色:
“卷宗这个肯定不符合程序,但同学你说的那两种情况,我倒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来都没有发生过,真要说那片荒地死过人,就是那个传说,一条载着大学生的渔船翻了。但那是上个世纪的事,我当时还没你大,而且是真是假现在也没个说法。”
张述桐叹口气,朝对方道了谢。
现在是下午三点。
如果把周六的凌晨定为零点,那现在距案发还有9个小时。
习惯性地看了眼手机,若萍说他们已经到家了,还说老宋突然有急事,不知道为什么就匆匆离开了,她打了个电话,一直没打通,她准备等下再问问。
张述桐回一句知道了。
他戴好头盔和手套,跨上车子,开始迎着寒风环岛骑行。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对的,为了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为此一直在狂奔的路上,摩托车的排气管滚烫,刚刚上车时不小心碰了一下,隔着手套都是都有点疼。
他沿着公交车的线路,转了一圈又一圈。
老宋是不是也曾走过这样的路呢?
张述桐有时会想。
白雪、芦苇、石头、冰层、泥土……
满目萧瑟。
冬天从来不是一个和善的季节,它只是把肃杀掩盖在了洁白之下。
张述桐不知道骑了多久,中午的状态好像只是回光返照,他现在头又开始晕了,他知道不能再硬撑,看了眼手机,已经是四点多。
一下午时间就这么过去。
张述桐又骑车回到医院,独自挂了号,还是呼吸外科,值班的还是那个大叔,对方明显一愣:
“又是你啊?”
“好像又开始烧了……”张述桐说,“能不能再来一针?”
“你这孩子当退烧针是吃饭呢,中午打完下午还来。”大夫头疼道,“我看你干脆去打个吊瓶吧,就在那里歇会,你这样子要是晚上还不能退烧,估计就严重了。”
张述桐想了想,没有异议。
他开了药去病房打针,依然是那个小护士,“你怎么又来了?”
“忙呗。”他这人一直很有幽默细胞。
张述桐伸出手,对方扎好压脉带,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打量一扇排骨:
“你这是在外面待了多长时间,这么凉?”
“一下午。”
“别再乱跑了啊。”
“跑不了了。”张述桐扬扬手,弱弱地答道。
他又问护士要了一个充电器,这次怎么也不敢放肆了,要乖乖把电量充满。
张述桐闭目养神,偶尔会睁开眼看看吊瓶,担心自己睡着。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晚上人更加多了、病房被挤满,咳嗽声吐痰声,各种怪味飘散在空气里,还有小孩的哭声,吵得人太阳穴发胀。
医院绝对不是个好地方,但他居然从这里见鬼地感受到一丝温暖。
张述桐看到一个小胖子手上找不到血管,护士提议扎脚,但小胖子死活不愿意,手脚并用,拼命把两只脚往身下藏,和打坐的罗汉似的,他妈妈就在旁边干着急,哭声不止,护士不休,张述桐见状笑笑,忘了自己小时候有没有这幅样子、见针就哭,但所谓大人,其实就是有一天你不太舒服,自觉地去医院打针了。
这是间和他家客厅差不多大的小病房,几十平米,有沙发也有床铺,沙发净是窟窿,里面填充的海绵已经不剩多少,屁股坐在上面能感觉到金属的骨架,不知道是谁这么坏,好好打针就完了,非要抠沙发干嘛……但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也揪出一小撮海绵,顿觉尴尬。
快到饭点,各种粘液的怪味外还有饭菜的香气,张述桐有点反胃,干脆出去走走,他自己摘了吊瓶举着,来到走廊,这里摩肩接踵,他想了个歪招,把吊瓶挂在窗户的把手上,双手终于解放。
现在医院管得不严,一个男人站在他身边,不停地抽着烟,窗外的寒风一阵阵涌来,把烟气推向四方。张述桐知道旁边是急诊室,这又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冬天是肃杀的季节,而医院就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身后是匆匆而过的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背后吵闹,你望着窗外的雪,那里是唯一安宁的地方。
他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回去,却突然被碰了一下。
“让让!”原来是一群护士正跑过走廊,领头的是个男护士,他声音焦急,没怎么注意周围,张述桐险些被他撞倒,一时间手上的针头都有些回血。
定睛一看,护士们围着一张病床,果然是抢救,他赶紧往旁边让路,知道这时候就别再纠结碰没碰到,帮不上忙起码不要添乱。
他甚至在想,这就是小医院的坏处,不像大医院那样区域分明——打针就只是打针,别说急诊了,就连小孩都在单独的少儿科。
但在小岛上,你可以见到各种病人,有流鼻涕的、有高烧不退的、有急需抢救的、也有濒临死亡的。
张述桐有些感慨,他甩甩头,与病床擦肩而过。
一个男人躺在病床上,对方头上缠着绷带,绷带上渗着血,他双眼紧闭,面如白纸。
“砰——”
手里的吊瓶摔在地上,药液洒了一地,玻璃在水磨石地板上飞溅,这里本就是混乱的中心,此刻乱上加乱。
张述桐如遭雷击,他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
只因他认识那个男人。
男人叫宋南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