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文脉天道,只对新鲜言论,会生出异感。
故而,此刻,他虽录述名篇,并未激发天地异象。
而听讲众人,各有所得的同时,也在心中嘀咕,这些内容到底是不是出自明德洞玄之主。
不然,以这些文字的奥义,是应该引发天地异象的。
薛向也不着急,静静录述,直到录述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终于,天边风起云涌,狂风乍起。
大海上,波涛涌起,卷起数十丈浪涛,青龙在浪涛间欢喜雀跃。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至此,才信这名篇正是明德洞玄之主压箱底的存货。
“故而,格物在致知。”
说罢这句,薛向停止录述名篇。
毕竟细水长流,才能长远。
他转而就他诵读文章中的秘要发问。
众人骤闻这不属于此间但又明显是经典中经典的儒学名篇,虽各有所感,却哪里能那么快吃深摸透。
薛向的问题,来自朱熹批注的经典,哪里是那么好答的。
他接连发问,竟无人能答。
薛向叹息一声道,“诸君还须多多努力,以期广大我儒门道德。”
言罢,转身朝洞府内走去。
“前辈果是儒家不世出的大贤。”
“是啊,这大学篇虽未讲完,但已露出经典气象,持论宏大,说理清楚,正是我儒门万世不磨之名篇。”
“前辈作《师说》时,我便知晓,他必是儒门宗师。
如今《大学篇》才露一角,我观前辈气象,犹在宗师之上。”
“老夫本无视于儒学,今日得听前辈论儒学,竟有醍醐灌顶之感,看来,改攻儒学,也不是不可。”
“…………”
众人纷纷议论中,慕容玉和広德也悄然退场,有心人来打探可还有万年钟乳出售,两人也都推说没有存货,快速闪离。
行至哀牢峰,两人入得一间荒僻山洞,内中竟设有传送法阵。
此间,正是慕容世家与外界的中转站之一。
不然,动辄万里之遥,慕容玉要听上一场课,也实在不易。
広德摆上灵石,静等传送阵开启,慕容玉道,“前辈论儒,真是字字珠玑,得遇明德洞玄之主,我真是三生有幸。
德老,您怎么看?”
広德轻捋长须,“除了往昔圣贤,今人未有能发如此宏论者。
儒道称尊的世界,文章永远重于诗词,能发此宏论,且成系统者,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可惜了,此人将朽,公子千万不要错过良缘。
若是运作得好,明德洞玄文墟福地的传承没准还能落在你身上。”
慕容玉俊面微红,“我只是倾慕前辈学问,何曾想过这个。
德老,君子当持身正大,岂能生此邪僻之念。”
広德摇头苦笑之余,也颇感欣慰。
从文墟台中窥到众人的反应,显然,这一场讲演,起到不错的效果,薛向放下心来。
随即,便又投入到修炼上来。
冲破了六层和七层的境界屏障,引灵入体工程再度进入快车道。
在福泽灵域的加持下,又二十天,突破八层,再二十四天,突破九层。
值得一提的是,这四十多天的时间,文气修炼也终于叩到了字境二阶到三阶的玄关。
这是一种没办法用语言表达的玄妙感觉,薛向知道自己结结实实撞到了修炼屏障了。
而他苦苦等待的也正是这个,不然,他苦心积攒文墟珠,还有何意义?
当下,他盘腿坐在文墟台上,心念动处,文墟台的破境异能被开启。
随着文墟珠的消耗,文宫之内,文气开始剧烈漾动,大量愿气和才气,竟被吸入这股漾动之中。
不多时,道道气机从他眉心射出,文宫剧烈震动,仿佛随时都要破碎开来一般。
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半柱香。
忽地,薛向感觉自己的念头一轻,思绪仿佛化作羽毛,飞上云端,随云摇摆,任风西东。
“光!”
薛向轻声喝罢,一个光字凝成,刹那间,强光刺目。
这光,乃是他想象中的极光模样。
往昔,他是万难唤出的,如今竟轻易凝成。
这也昭示着他正式迈入字境三阶中的:无相境。
所谓无相,便是万相,能唤出想象中的意象。
而这也是连字成句的根基。
薛向在文墟台上沉淀了半盏茶,方才下来,意念进入文墟台,惊讶地发现文墟珠竟消耗了数枚之多,还剩下十一枚。
这也证明了,文气破境,远比练气期破境,难度要大得太多太多。
亏得有此文墟台相助,否则,修行的速度哪里会这般快,早被一个个境界屏障给拦得死死的。
薛向顾不得心疼文墟珠的消耗,他盘膝坐定,想要磨炼心境,稳固修炼境界。
毕竟,这一路闭关、冲关,修行速度是上来了,但心境并没有跟上。
这些天,诸位结丹大佬的心得笔记,薛向不是白看的。
他很清楚这种状态是危险的,轻则境界跌落,重则走火入魔。
一转眼,两天过去了,薛向的心境非但没有圆融如意,反倒越发沉甸甸的。
太阳穴、神门穴,也传来剧烈的酸痛和麻痹的感觉。
这正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不行,这么下去绝对不行。”
薛向干脆停止打坐,出了文墟福地,来到出租屋。
他才从堂屋现身,吓了几人一跳,却是几个蟊贼以为此间无人,竟将此处作了临时避风头的场所。
他们在院里架锅生火,正炖着一锅烂肉。
薛向骤然现身,几个蟊贼吓得动弹不得。
薛向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锅前,抄起一边的土碗、竹筷,伸出筷子在锅里一扎,扎透一块熟肉。
麻利地拿到案板上,切薄片,调了蒜泥、葱、辣子,成醋组成的蘸水,一口一块,顷刻间,便将一斤多肉送进五脏庙。
吃得口滑,他又捞起一块,切薄后,竟换了个大碗,一碗端了,头也不回地道,“租金我交了一年,还剩七八个月,你们自管住,东西别给人家弄坏了。”
目送薛向出门,几个蟊贼面面相觑,仿若梦中。
薛向一碗肉吃完,端着空荡荡的碗,心里依旧沉甸甸的,不知去往何处。
漫无目的地走过两条长街,却听一道粗犷的嗓子唱道,“世人皆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这是《凡间里》许易抄的红楼梦的好了歌。
抄在书中,薛向并没有任何感觉,可此刻那道声音唱出来,竟是三分无奈,三分自嘲,还有四分旷达。
不知觉间,他竟追着声音去了,却见一个麻衣老丐,一边打着竹板,一边唱着好了歌,捧着一个缺了口的土钵钵,沿街乞食。
薛向仿佛入了魔一般,一直从白天跟到傍晚。
直到老乞丐坐到了南墙根底下,薛向大步走上前去,老乞丐听见声儿,便将土钵钵伸了过来。
薛向怔了怔,取出一个钱袋,将钱袋里的三枚灵石,全倒入老乞丐土钵中。
老乞丐愣住了,忽地,抓起三个灵石像扔石子一般抛开,一咧嘴,露出漏风的黄牙,“拿假灵石糊弄我老头子,早注意到你了,你是才吃这碗饭的吧,衣裳还算光鲜。
手里的碗不行,不够破,关键是你小子张不开嘴,一路上也舍不得开牙。
做咱这行,舍不得开牙,就擎等着饿肚子吧。”
说着,老乞丐从怀里摸出个土黄色的窝窝头,一掰两半,递给薛向一半。
薛向愣在当场。
他忽然想起,一本感悟心得里说的一句话,修行会出现瓶颈的根源,在于对大道、对生命的感悟流于表面,缺乏“真”与“情”的触动,以至于道心如美玉蒙尘。
当时,薛向读到这些,并未有所触动,可此刻想到这些,注视着眼前半个窝窝头,他忽然感觉心境如鸡蛋,在缓缓破壳。
薛向接过半个窝窝头,贴着老乞丐在南墙根坐了下来,咧嘴笑道,“老爷子看人真准,小子初到贵宝地,也想讨个食吃,老爷子可愿教我?”
“教你?”
老乞丐咧嘴笑道,“你没听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不干不干。”
“您老教会了我,我讨来的食物,分您一半。”
“这,这……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助人自乐嘛。”
从此,薛向便跟着老乞丐,从城东讨到城西,从城南要到城北。
他在云梦熟人巨多,但没有人会将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和威风凛凛的薛室长联系在一起。
他如约地将每日讨来的食物,分出一半给老乞丐。
在日复一日的乞讨中,他心中的压力竟不再加重,冷眼、讥讽和施舍、叹息,皆化作了温暖他坚冰一般的心境的暖流。
这日,薛向和老乞丐作别,他送出了他仅有的一双鞋,赤着脚,拄着棍,捧着破碗,走出了云梦城。
这一刻,他不再想什么郡试,想什么修炼,他想的只是晚上吃什么。
他调集气血,封堵住了大椎穴,等于是封禁了修为。
他的双腿不再有力,他的皮肤也不在坚韧如牛皮,赤足行走的疲惫,石子割裂肌肤的刺痛,都让他无比深沉地拥抱这个世界。
这日,他走到了迦南郡最北边的安陆城。
他要饭的本事,也在飞速进步着,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越发高超,每每不但能要着米饭、馒头,甚至还能讨着灵丝。
这日,为避风雨,他躲入一处陋巷,他才贴着一间低矮的门框蜷缩了身子,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一个满身补丁的妇人,指了指门槛边上的矮凳,示意他坐下避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