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事,关乎生死根本,不问不安。
刘庄主听罢,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语声缓得像风吹枯叶:
“非也,非也。”
“神魂强度,确有影响,却只决定你能调动多少气、支撑几时。”
“可这气机能否听令、受控,归根结底,还得看另一处,那便是心境之功。”
刘庄主话未说尽,便已抬手轻捻了捻胡须,语声不疾不徐,如风过林梢,缓缓续道:
“刘某先前便说过,这‘神旺’属命,那‘性功’属心。”
“虽非同源,却也隔溪相望、水脉暗通。两道并修,方能相辅相成。若只偏修一脉,终归是独木难支,似那只臂擎天,总觉着力有未逮。”
他话至此处,目光悠悠落在姜义身上,神色间多了几分打量,也添了点淡淡的惋惜:
“姜兄在命功一道上,确实难得,气机贯通如注,运转自然,想来是有你一番根骨机缘。”
“可这性功,却迟迟只得心静,不得意定。”
他轻轻一叹,继续说道:
“神魂初凝,自有灵感浮动,凭那心静之境,自可牵引气机,不足为奇。”
“可未入‘意定’之境,心神便难与气机相合,调之不应,御之不驭。虽可动,却难稳;虽有感,却难持。”
“一念稍偏,便生乱象。轻则气息错乱,难以调息,重则神息倒灌,五脏受伤,前功尽弃。”
“这便是那‘心不胜气,反为所伤’的理数。”
言至此处,他似觉话说得也差不多了。
抬手一转,掌心不见光华,却自泛起丝丝微意。
姜义立于一旁,只觉他脚下未移半寸,整个人的气机却宛如水丝绵线,在他骨节脉络之间缓缓流转。
忽而气息一敛、一凝,一掌如无物般落下。
那块原用于打磨钢叉的磨石,竟在无声无息中被平整劈成两截。
断口细润如镜,宛若被谁用一缕温柔极致的气息轻轻磨断,不见半分暴力残痕。
姜义早知这位庄主不俗,此刻眼见,却觉更胜传言。
那股气机不带锋芒,不显威势,温润绵长,圆而不滞,似动非动之间,已将控气之道演绎到了极致。
此中手段,不在掌力之猛,而在“可控”二字。
刘庄主却不以为意,袖口轻拂,便似方才那掌,不过拂了把灰尘。
“不过啊……”
他话锋微转,语气松缓些许,像是随口闲谈:
“这般手段,说到底,也还只是凡俗巧技罢了。气行如意,力道圆活,说穿了,不过是使得巧些、走得妙些。”
说到此处,他眼中微光一闪,神情却平淡如常,语调也低了几分:
“若能将性功修至‘神明’之境,再助神魂之旺,将那一缕神魂照得透亮、明彻。”
“那才算是真正将这一身气机,握在了自己手里。”
他说得缓慢,语声不重,却如春雨落瓦,字字有落点:
“到那时,气不止通脉,意也不只御形。内可调息五脏六腑,温养神藏,延年驻颜;外则腾身御风,气化为刃,隔空取敌首级,如囊中探物。”
“更有望踏入‘炼精化气’之途,洗去尘俗皮囊,破得凡胎枷锁。”
话到此处,他忽然一顿,眼角微微收敛,神色里浮出点若有若无的怅惘。
轻轻一叹,道声:
“只是那等境界……岂是凡人妄想可及?”
“须得大机缘,大根脚,天地开阖之间,一线入道之机,才勉强堪窥门径。纵然天资过人,若无造化相随、时运相扶,终也只是画饼充饥、空山听雨罢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平,语声淡淡,不见起伏,像是闲时谈天。
姜义却听得眉心微蹙,心头也不免沉了几分。
眼下命功虽有寸进,神魂初凝,观想之路总算窥得些许光影。
可性功一道,却仍缺了一门“意定”法门,心念稍动,气机便起波澜。
这等“看得着、使不得”的窘况,最是叫人窝心。
刘庄主一眼瞧出他神色有异,心里已猜着了七八分。
便笑了笑,轻摇了摇头,语气也跟着松快下来,带了点豁然的闲意:
“姜兄倒也不必为此郁结,方才所言,不过是性命双修的路数。”
“这‘神旺之境’,本就是命功一路的极关,讲的是神魂聚炼、识海自明,自有千般妙处,又岂全靠那性功驱策?”
说到这里,他语声顿了顿,目光微飘:
“世上练家子多如牛毛,十有七八只修命功,哪晓得什么观想、神魂。”
“可当中天资惊人的有之,命硬撞了大难大险的也有,刀头舔血,生死一场,神魂忽地自聚,气魄陡转,生生就闯进了‘神旺’。”
他轻笑了一声,语气似带点调侃,又不失敬意:
“他们不会以意御气,不懂什么‘心静观象’,但那一拳出去,照样能崩山裂石,一刀横扫,也能取人首级于数丈之外。”
这话一落,姜义心头微震,登时浮出一个人影。
不是旁人,正是他家那小儿姜亮。
那孩子便是困于血阵,心神激荡之下,生生观出了那一抹血光魂象。
一念至此,他忙拱手请教。
刘庄主却只是摆摆手,笑意含而不露,道:
“谈不上什么指教。”
“这等不经‘意定’,不靠‘心明’,便能驱动气机、唤动神魂的门道,归根结底,不过是武学练到极致,自生其妙。”
他顿了顿,语气不紧不慢:
“那等光修命功、不修性功的武夫,未必听过‘观象’二字。”
“可只要拳脚刀剑练得透了,能把浑身精气神尽数灌进一招一式里头。”
“神魂自会应和,气机自会动转。哪怕他们一辈子都不知自己踏入的是何境,却也能一拳震敌、一刀断风。”
这话说得不紧不慢,语里倒像不是在讲什么境界。
姜义听得心头已然通透,拱手深深一礼,只道:
“多谢庄主点破。”
刘庄主笑而不语,袖中双手,仍捻着那点气定神闲。
姜义也不多留,拣起搁在门口的空背篓,袖口一拢,顺着熟路出了庄子。
回了院子也不歇,袖子一挽,取了根家中常备的长棍。
随手抄起,腕上一抖,棍轻轻一挽,一套熟稔的棍法便打了开来。
一边舞棍,一边凝神体察,只觉体内那缕气息,如丝如缕,在经脉中流走,似缓实灵。
随着棍势起落、身形转折,气息也随之而动:
有时汇于臂膀,带动棍梢,嗖嗖作响;
有时沉入腰胯,下盘顿时沉稳如山,脚步落地,竟生出三分磐石之意。
虽不如刘庄主那般意随气转、气驭身行的火候。
但自有一股子气势,隐然透出些不同寻常的劲道来。
院旁那片新冒的荒草,被棍风拂过,伏了一片。
姜义见状,嘴角抿了抿,也不急着再练。
将木棍顺手倚在墙角,抖了抖袖子,返身进屋。
灯下磨墨展纸,片刻凝神后,才一笔一划写了几行字。
……
年节一过,柳秀莲便收拾停当,带着小丫头,上了李家派来的马车。
姜义送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
站在树下,将那封写满了字的信递过去,语气郑重,一字一句地交代:
“这信你可收好了,到了地方,务必亲手交到亮儿手里,莫要耽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