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知道汝南袁氏忠良未绝,似这满山寒梅,任他霜雪欺凌,来年依旧。”
说罢,刘方將一枚青铜符节塞进袁绍掌心。
袁绍攥紧符节,久久凝噎。
……
日头落下山腰时,刘方已告別这盈盈梅香。
山脚下传来徐奉牵马的声响,混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惊起归巢的寒鸦。
刘方驀然回首。
忽见袁绍追来,手中握著方才折下的梅枝。
“先生可留姓名?”
刘方抬手遥指雒阳城:
“汉家刘方。”
转身时,残阳却將他的影子留在了袁绍身前。
袁绍望著刘方离去的方向,那里正腾起裊裊炊烟。
忽的,他想起近日雒阳盛传之事。
顿时,整衣伏地,遥遥高呼:
“绍,拜谢元义公!”
远处,马蹄踏碎满地落英。
刘方凝视著手中袁绍所赠梅枝,含笑不语。
……
暮色渐现。
刻著“袁成之妻”的墓碑在寒风中静默矗立。
袁绍跪在墓前,身后的梅林沙沙作响。
“阿母……这每一株,都已亭亭如盖矣。”
“若泉下有知,且看著绍儿,儿必不负所望。”
恰有风压枝头,几朵寒梅趁势,轻轻拂过袁绍脸颊。
袁绍愣在原地,话音未落,泪已先落。
他猛地贴上前去,指尖沿著碑刻缓缓落下,最后停在“妻”字末笔。
回忆如潮涌。
……
那时还没有这座墓。
青石案还新得能映出人影,母亲穿著淡青襦裙。
正用沾著泥渍的手,轻轻刮去他鼻尖的灰:
“绍儿可知,绍为何意呀。”
“一曰继,二曰导!”
年少的袁绍抢著接话,膝盖上还沾著刚栽完梅树的土。
“阿母都讲过一百遍啦!”
他仰头望著母亲被梅枝筛碎的阳光,看见她眼中映著小小的自己。
还有身后那株刚种下的,比他还矮的梅树苗。
母亲却不恼,指尖掠过他汗湿的发梢:
“可阿母还要讲第一百零一遍。”
她忽然从袖中取出卷竹简:
“等及冠时,阿母要给绍儿取字'本初'。”
“本初?”
“正是,绍儿可知,《论语》有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为何意?”
“阿母曾讲过,本,乃修身治国之本……君子,要专注忠孝仁义的道德,以此来培养自己的品德。”
“那,《礼记》有言,'礼也者,反本修古,不忘其初者也'又为何意?”
小袁绍歪头望著竹简上的隶字:
“礼也者,反本修古,不忘其初者也……”
“故凶事不詔,朝事以乐……本心之初,天所赋也,贵於反思而不忘。”
“是指保持本真,继承先人,勿忘初心,需常自省。”
母亲笑著合起竹简,梅影恰好落在她眉间:
“正是,所以阿母为绍儿取字为本初……”
“吾儿切记,本初易得,始终难守。”
她忽然握住儿子的手:
“心吶,如树,也要常修常剪……”
画面在此处碎裂。
袁绍忽然笑了,泪水却落得更急。
“本初易得,始终难守……”
暮色浸透梅林时,袁绍的额角仍贴著墓碑的凉意。
母亲临终前的叮嘱仿佛还在耳畔,“只需刻“袁成之妻”四字足矣。”
他站起身,划过碑前苔痕,露出石罐上那抹几乎被掩盖的刻痕。
“班氏”二字虽小,却笔笔透著母亲一生的坚守。
对她来说,虚名不足贵。
哪怕,这个班字……
背后是班超从戎的使节,是班固著史的青灯,更是班昭续书的素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