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说完这句,不等荀朗反应,便慌忙闪出门,逃离了神堂。
望着阖的门扉,荀朗发了愣,原来煌煌帝都,还有她看见了他锁在神堂的痛苦与悲伤。秘密被揭穿了,他反倒长出了口气,压在心里整整一年的痛竟然真的缓解了一些。
她是个痴儿,不但不知道应该好好在台下看他表演,还贸贸然钻到台来用白面馒头搅了他的好戏。
能呆在这个痴儿身边真好,至少在她面前,他不用继续忍耐。
超然台有他最痛苦的回忆,也有他最甜美的幻想。他在这座神堂偷偷流过泪,也在这座神堂偷偷喝过粥。只有在超然台里,神官荀朗才是一个有活气的人。
荀朗没有料到,今时今日,当他在漫天飞雪,第三次来到超然台时,另一个姓鸿的男人,会奉“翎公主”的诏命,持剑守在超然台外,挡住他的去路。而那只活泼泼的“野狸猫”,却躲藏在阁子里,拒绝他的求见,生死不明。
鸿煦手握剑柄,傲然看着阶下的荀相,默了一阵,发现他虽然跪着,却态度坚决,不肯离去,便又问了一次“荀子清,你果然要来逼宫吗?”
逼宫?
超然台本来是他的地方,怎么这姓鸿的却在这里小丑跳梁?
愤懑涌心头,荀朗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把准备好的谦卑说辞全都咽了下去。
既然人家已经先坏了博弈的规矩,一开口明火执仗,没有还价。荀朗也没有必要再与鸿小公子拉扯君庄臣恭的礼节了,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了殿阁。
金吾卫们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眼巴巴看着两位贵人在漫天风雪里,争锋相对。
他们虽得了天子诏命,要护卫西苑,不得放任何人进出,可此番来的人是荀朗,是曾经日日与天子厮混,青梅竹马,肝胆相照的荀朗。
如果荀朗闯宫,他们仍要执行诏命吗?
他们虽宿卫皇宫,却毕竟是蚩尤人,金吾将军慕容彻犹在城外未有消息,荀朗还与他有过师徒名分,如果他们贸然搀和到这些东夷人的纷争里,只怕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鸿煦看出了羽林的犹豫,他没有后退,挺身挡在了前头。
荀朗朝前又进了一步,肩膀触到了鸿煦的团龙锦袍。
感觉到内里的坚硬,荀朗驻了脚步,冷冷“呵”了一声,轻轻道“帝君殿下……既然义正辞严,雌威赫赫,又何必内罩铠甲,畏畏缩缩?”
雌威?!
鸿煦的美目里燃起怒火,这个道貌岸然的奸贼果然把他看做一个没有用处的“妇人”。
荀朗退了半步,拱手朗声道“烦请殿下放行,臣此来是为拜见……我家主公。”
“你家主公?”鸿煦的飞龙剑终于完全出了鞘,“荀朗,这里不是崖州府,本宫守护的乃是天下人之主。”
荀朗尚未答话,听后头一阵兵戈脚步之声,轰隆隆如同滚雷。他微微扭头,只见黑压压一片乌云翻墨,数百个顶盔掼甲的羽林郎正从宫巷甬道缓缓逼近。
守苑的金吾卫握紧了兵器,他们陡然明白,与他们一向不睦的东夷羽林此番是来替丞相扫清障碍的,而他们这些外族宿卫是障碍的一部分。如果天子有了不测,荀朗可以把弑君的罪名栽倒蚩尤人的头,而把自己完全撇清。
蚩尤金吾们终于醒悟,事到如今,除了拼死一战护卫天子,再也没有其他选择。
鸿煦的唇角泛出冷笑,面对着黑云压境的敌军,他倒反而有些痛快,镇宫石兽终于要在今日,与阁的天子一起玉碎宫倾了吧?
“敌军统帅”荀朗脸的忧虑却更加浓重,他一咬牙,转身对着逼近的羽林卫凛然喝骂道“圣驾在此,何敢惊扰?!”
这一声斥责来得太过突然,数百人顿时停住脚步,死死望着台的相国,噤若寒蝉。
天光晦暗,铁骑突出刀枪鸣,顿时化作了东宫西阙悄无言,唯有风雪声回荡在暗夜宫阙间,如同呜咽。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预备着即将到来的血战。
“她可还好么?”
荀朗的眼布满血丝,焦躁得犹如一头凶兽。
鸿煦没有回话,荀朗分明从他沉痛的眉眼间看出了端倪。他又一次试图推开帝君,向里头闯去。
飞龙剑横在前头,寒光闪闪,十分凶悍,却被丞相徒手抓住了。
荀朗的眼里终于闪出杀意。
“鸿远之,这里不是你的澜苑。请你守好本分,莫要相逼。”
鸿煦没有想到荀朗会做到这种地步,本能地将剑往后抽了抽,剑刃竟然丝毫不能动摇,鲜血顺着闪闪寒光滴落到雪白的御阶。
鸿煦冷冷笑道“荀子清,有意思。终于真人露相。”
羽林卫因相国受伤重新躁动不安起来,眼看玉石俱焚在眼前。
“荀相!”
忽然一个宫娥自殿跑出,高声喝住了即将暴怒的潜龙。
荀朗转过头,认出了来人,那是天子的重瞳医女白芍,脸色苍白,神情凝重。
“陛下有旨,请你入内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