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铁与盐
“并非每个王子都渴望王座。
有的人,只想让那个椅子,别被最坏的人选坐上。”
——《军令之书·艾德尔未署页》
雾都王都,北侧内墙,军部核心建筑【军令塔】。
晨钟尚未响起,王都的街道还被浓重的雾气裹挟着沉睡。
但这座三十米高、由黑曜石与钢骨铸成的塔楼三层,却早已灯火通明,灯光自狭长的窗孔透出,如同利刃划破夜的喉咙。
艾德尔·特瑞安王子,身着剪裁锋利的帝国制式军装,灰蓝披风搭在肩上,军徽下的铆扣在灯下冷冷泛光。
他坐在主官书桌后,整个人如塔的一部分,嵌入其间,沉稳、无声,却不可动摇。
他的发色比兄长奥利昂更深,几乎近黑。
眉骨略低,眼神却锋利得像未鞘的短刃,静默、警觉、如深井窥火。
那是帝国老狮王年轻时才有的眼神——能看透人心,却从不轻言。
桌面摊开的,是一批当日的调令与人事变动公文。
纸页微泛旧色,字迹密密麻麻,像一张军部神经中枢的解剖图。
“编号者第三期归军人名单,需重新编入边防预备队。”
“王都治安军第七中队,拟任新任训练教官,建议由前鲸墓编号归还者接任。”
“编号者识别权限,拟恢复标准军部身份识别符文,需财政补贴预算批示……”
艾德尔手中钢笔落下笔锋时动作极轻,字迹却锋利克整。批示寥寥,仅几个字。
但每一道签字的背后,都是一次位置的更替,一块旧权的松动,一个贵族子弟的“意外退席”。
—
副官推门而入,捧来一份新公文,语气克制而沉稳:
“阿斯里克将军申请调回旧都南区陆战团。理由是王储奥利昂即将宣布启动海上联合演习。”
艾德尔头未抬,视线仍落在手中文件上,只淡淡问道:
“他的外甥,是不是在王都南区禁卫军任职?”
副官顿了顿,像是猜到答案,却还是轻声回道:
“……是。”
艾德尔将笔放下,吐出一个字:
“否。”
副官行礼,将公文退回,转身离去,动作不快,但不敢回头。
—
这就是他的日常。
不是参与宫廷政争,也不是高台发号施令。他的“战场”,藏在军令之间的逻辑缝隙中,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割裂术。
不是要砍断他们的头——那会太快,太不稳。
他做的,是一刀一刀,削走那些贵族子弟赖以运转的空间。
他不与他们斗,而是把他们“替代”。
他要让他们动不了,失语、失力、失守。
—
军令塔二层的会议厅此刻正进行着高层将领的例行会议。
老将们的声音低沉交错,条令文件传递的声音不绝于耳。
艾德尔并未出席。
但会议前一小时,他亲自安排了三名中下层军官进入“临时旁听”席位。
这三人,是他从编号者归军中一一挑选出来的未来执行组负责人。
他让他们坐在那里——静静看。
不是为了让他们学会“如何服从权力”。
而是为了让他们认清——他们未来要代替谁。
—
他偶尔翻开一页便签,黑笔手写的线条整齐沉稳:
“第五批编号者士官,按兵科分流完成。临时观察组结果:有纪律性,语言暴动倾向显著减少,90%服从演习流程。”
艾德尔低头思索,轻轻点头。
他并不满意这个数据。
但他知道——这,是开端。
他不能直接动那些老将上层,也不能清洗宫廷里站在奥利昂身后的“血统派”。
那么他就先训练出一批替代者,一批真正能掌控军队逻辑的“结构性人材”。
他要让穿着粗布军靴的士兵,取代那些穿着定制军服、却连枪都不敢握稳的贵族少爷。
这些后者,从一开始就不配穿上军装。
—
窗外传来低沉的钟鸣声。
军钟敲响,天色逐渐亮了。
艾德尔起身,走到窗前,手负在身后。
他静静地望着王都从雾色中苏醒,层层屋檐在晨光里剥离出轮廓,街道之下,数十个哨站同步换岗,整座城市像心脏开始跳动。
这一天,他不会前往王庭。
他只会继续坐在这座塔里,一页页批改调令,一份份安排调动,一点点将他的人植入军部各处节点。
他已将自己藏进这架帝国军权的齿轮深处,悄无声息地转动——直到有人犯下第一道不可收拾的错。
不是逃避王位。
是等那个王座上坐着的人,自己松手。
—
他不会动奥利昂。
他会等奥利昂——亲手犯错。
—
“你以为他无心王位?”
“他只是不屑于将自己塞进那张椅子的剧本。”
“他要的,是整个战场。”
军令塔四层,外务会晤室。
这里比起王宫的宴席厅要冷硬得多。
沉闷、压抑,墙面是未经装饰的灰白石砖,昏黄的灯火在壁炉上方晃动,却映不出一丝温度。
没有王旗,没有金徽,只有一张陈旧却沉重的半圆形议事长桌,仿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帝国秩序的物理边界。
桌边,坐着七位军中贵族代表。
他们身上的军服无一不是定制,胸口的军章层层迭迭,衣领缀满了金线与绶带。
他们曾在帝国各大战场上留下名字,也早已在王都权力的根系中深植多年。
他们的眼神不再年轻,不再热血,却依旧精于计算。
其中一位灰发老将开口,语气不紧不慢,仿佛只是例行一项流程汇报。
他是帝都舰队的荣誉顾问,曾统领千舰扫平西海岛链战役,在帝国的海图上刻下过自己的姓氏。
“艾德尔殿下,奥利昂殿下即将主持夏季联合海演,属下建议由贵族军团协助调拨南区舰队,由陛下亲令免试调任。”
艾德尔没有立即回应。
他只是手指敲着桌上的一支墨笔,节奏极轻,仿佛在掩盖那份逼近锋口的冷意。
他的眼神始终落在报告上的一个名字上——
“阿斯里克·瑟文。”
海军副指挥,王储奥利昂的亲戚之一。
表面是军事人事调配,实则又是一次用“调任”掩盖的派系扩张。
另一名军官接话,语调上扬,试图借势推进:
“阿斯里克将军于鲸墓防线有旧功,曾参与第六战线封锁,按制应可调任南区舰队,亦符合功勋等级。”
艾德尔依旧未出声,只是从文案一旁取起笔,在“调任申请”一栏,落下两个字:
“拒绝。”
一笔干脆,一划入纸极深。
空气忽然沉了半拍。
会议桌另一端,有人下意识咳嗽,也有人眉头紧蹙,想开口又忍住。
那两个字像是砸在他们面前的军靴,没有辩解余地。
艾德尔将笔放回笔架,语气不疾不徐,音色却冷得像锋刃切纸:
“贵族可以在战后请奖。”
“但调令,是战前的选择。”
他抬起头,眼神笃定、沉着,像是在直接质询这座帝国权力的金字塔:
“这个国家,不是贵族养的,是军人打下的。”
他起身,军靴踏在石地上发出沉实的回音。
缓缓扫视一圈,他的声音忽而低沉了些,却带着一种令在座每一个人都无法不听从的力量:
“贵族想调令,可以。”
“先穿上军装,跟我走一趟西海。”
他说完,毫不停留,转身离席。
会议,被迫中止。无人跟上,也无人敢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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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楼走廊风声呼啸。副官匆匆跟上,低声拦住他,语气压低:
“殿下,这样做……会引起上层联动。”
艾德尔脚步未停,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常识:
“他们不是上层。”
他回头看了副官一眼,眼中寒光骤现,语气如铁锤般落下:
“他们只是——太久没人逼他们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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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灯光比走廊更冷。书桌前,案卷已堆成一面纸墙。
艾德尔拣起一份调令,眉头不皱一丝地翻看,然后毫不犹豫地签下:
“编号士官转入禁卫军训练组。”
印章落下,一锤定音。他不只是签字,他在调动权力的根系。
紧接着,他抽出另一份卷宗,纸张略显旧,页角有轻微的烟熏痕。
最上面那一页,黑字标注清晰刺眼:
《鲸墓事件军籍编号清查未结案名录》
序列第三十九号:“艾莉森·格里菲斯(军籍已清除)”
他盯着那一行字,指尖轻轻摩挲纸页边缘,良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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