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陈老师面前的,则是一大盆水灵灵的翠绿。
嫩茎嫩叶根根支棱著,堆得满满当当,夹到碗里碗沿都掛上一层水汽。
油亮喷香的烤松子碎粘在最上头,几滴香油珠儿似落非落的吸引著人的目光。
“嘎吱、嘎吱·——“
陈老师夹一大筷子塞嘴里,那股独特的冰脆劲儿,就像是咬穿了冰镇的嫩黄瓜芯。
芹菜菜茎、叶子里的汁水多得直往外滋,冰凉清甜,恨不得把整个舌头都淹进去。
最主要的是,小叶芹那霸道的野芹菜味儿一点儿没丟,其中还混著点儿山药似的药气儿。
但这股子生衝劲儿被冰水井拔镇了以后,反倒变得特別利落爽快,一点都没有以前嗓子的那种感觉。
嚼到最后,松子仁油润喷香的劲儿就裹了上来,却也压不住芹菜的味儿,只能將芹菜那股独特的味道衬托的更加清晰。
“哎呦我的娘嘞!这冰嘎嘎脆的!小芹菜的味儿衝出来直钻脑瓜顶!配上这香喷喷的松子仁儿,又凉又鲜又香!这一口下去,喉咙管子都清透亮堂了!”
“嘶这叶子杆子上的毛刺儿辣味还在呢!但怎么吃著那么爽?冰得我浑身都快打摆子了。”
“也就只有王老板,能把这个野芹菜的『脆生』和『野劲”全锁住,松子香油都成了“绿叶”,就为了衬得这山野芹菜那股子衝劲儿更脆亮、更鲜辣、更透心凉!”
三道菜,三个桌,满意度不用问也知道是百分之百。
王凡他是真的把这些野菜,各自的特色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陆东明他们已经吃完了一盆,第二盆里臥著一堆嫩绿的茎嫩叶,不少边儿上掛著明显被锅壁烙出来的焦褐色蝴边儿。
几粒深棕色松子仁点缀在菜叶子里,一股子带著烟燻火燎气的焦香,混著松树油的怪味,霸道地盖过了所有其他菜的香气。
也不管是什么东西,反正王老板敢端上来,就代表一定能吃。
抹一根带焦边的嫩茎送嘴里,牙先碰上那点焦蝴的边缘,有点儿韧劲儿,嚼起来嘎嘣儿脆。隨即一股子糊香味儿就在嘴里窜开了。
嫩茎芯子里头是水灵灵的,咬断的时候能品出鸭嘴菜本身的那种微苦又略带一点草腥的清气。
但这点儿生味儿被铁锅猛火烧燎出来的焦糊气一压,跟著松子油的油香滚上两道,居然翻出一股子带著回甘的山野鲜甜来。
松子仁嚼开的油润香气、盆底那点儿浓缩酱汁的浓厚咸鲜,都像给这股子“铁锅焦香”做了配角。
“喷喷!这糊著点边儿真够味!这才叫锅气!”
“那点糊香配上松树籽油那股子怪香,直接把野菜的土腥味儿都整没了,翻上来一股子带点焦甜的野鲜味!”
“菜叶子吃起来还有点韧劲儿,糊边儿那点脆焦味儿倒是下饭,嚼著嚼著嘴里还真有点回甜,
相比於其他桌,王凡他们这一桌就显得比较隨意了,毕竟都是在厨房里忙活过的,抵抗力比別人稍微强点。
但是从大爷、大妈那快如闪电的咀嚼速度和夹菜速度来看,强也有限。
王凡的碗里,各色各样的翠绿叶子尖儿嫩尖儿,已经堆得冒了尖儿。
茵陈蒿尖、野薺菜嫩叶-反正卓倩倩看著什么好吃就给他夹什么。
王凡也不挑,搅和在一块儿以后,从盆底留出一些酱褐色的菌油一淋,再洒上一层炸得焦黄酥脆的野苏子碎末儿,直接就开吃。
浓郁的菌菇鲜香、山林草木的清香和杂七杂八的野菜气息,劈头盖脸地就压了过来,那叫一个凉爽!
而且牙齿每碰到一种叶子,都能感觉到一种惊喜。
茵陈蒿嫩尖带著点草腥味儿的微苦清香劲儿;野薺菜叶子是温吞吞的泥土芬芳后头裹著点小清甜;但最抓人的,还是那黏糊糊裹著菜叶的菌油。
浓郁、浑厚、带著木头和腐殖质味道的菌鲜味,像是把深山老林里,雨后钻出地皮的各种蘑菇菌子的精华浓缩在一起熬成的油,硬生生把各色野菜的味道给提溜住、搅和匀。
等嚼到那炸得酥脆掉渣的野苏子碎末儿,咯吱咯吱中,一股辛香直衝鼻腔,让整碗菜的鲜味更加多变和浓郁。
卓倩倩一双大眼晴已经弯成了月牙:“老板你这杂菌油可是“百草油”啊!”
王凡脑门垂下几道黑线:“百草油跟百草枯是兄弟吗?”
“什么兄弟啊,我是说別管是啥菜叶子,被这个杂菌油一裹,都能吃出山珍味儿来。脆苏子碎更是点晴之笔。”
二叔嘿嘿一笑:“你別说,这吃的是舒坦!尤其这个菌油是真神,又浓又鲜,像是把整个山头的蘑菇味儿都拌里头了,配上那苏子碎的一下辛香衝劲儿,吃完脑瓜子都清亮!以前这东西都快吃吐了,也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好吃。”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亲侄子做的。”
“哈哈哈,没错,他这都是遗传的我们老王家的优秀基因。”
过了一会儿,操场上那原本有些闹哄哄的人群,忽然诡异地静了下来。
不是不说话了,是被嘴里的味儿得暂时忘了说话。
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似乎是从嗓子眼里憋出来的“嗯!”“唔!”“!”的闷哼。
紧接著,像是憋久了的火山,此起彼伏的讚嘆,以更凶猛的声势爆发出来。
“我的天爷!这小芹菜的冰茬茬脆!这后劲儿冲得我鼻头都酸了!又凉又辣,可忍不住还想再吃一口!”
“香!糊得真香!这锅气!这焦边儿!啥山珍海味也不换!”
“喀!喀嘧!这脆这油香—还有那丝儿凉麻··根本停不下来!”
王凡一边吃一边还在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嘴角也忍不住弯起一点。
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山草野味,无论是大城市的城里人,还是常年和土地打交道的村民,此刻脸上都是一种纯粹的、被美味击中后的惊喜和满足。
这些六月的山货他並没有太多的处理和调味,他只是通过自己对食材的理解,把这些山沟沟里的野味,领到最恰当的火候里,再乾乾净净地端出来。
无论是直衝天灵盖的冰冽脆爽,还是钻鼻腔的焦糊烟火气,亦或是那清苦转瞬化甘泉生津的神奇,说到底,这万千变化、百般滋味,都是大山憋在泥土石缝中一股子最野、最真的產物。
“吃好了就行。”王凡看著闹哄哄惊嘆的人群,心里无比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