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攻城云梯如同巨人的脊骨,艰难地攀附在寿春那伤痕累累的城墙上。
蚁附其上的周军士兵顶着如雨的滚木礌石、滚烫的金汁、以及飞蝗般密集的箭矢,不断有人从空中惨叫着坠落,在城墙脚下堆积起新的尸骸。
城头上的守军同样伤亡惨重,尸体接连不断地掉落,与攻城者的尸体混在一处,血水染红了冰冷的城墙根。
目视着如同炼狱般的战场,世宗柴荣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寿春城墙的攻守线上。
他的手按在腰间佩剑的鲨鱼皮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每一波城头的抵抗、每一波进攻的受挫,都清晰地映在他深邃的眸子里。
城下的喊杀与哀嚎、鼓角争鸣、大地震动,这一切沸腾的战争噪音仿佛都被他强大的意志过滤,他眼中只剩下对那座城池的强烈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柴荣收回了目光。
随后,他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战场边缘,数十架巨大的投石车犹如伏地的巨兽,士卒们正汗流浃背、全神贯注的忙碌着。
柴荣瞥见道旁临时堆放的石块,他没有丝毫犹豫,二话不说就走了过去。
在周围重臣、侍卫们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皇帝微微俯身,动作沉稳有力,宽阔的臂膀环抱起一块冰冷而坚硬的石头。
然后不动声色地将石块稳稳抱在胸前,沉稳地迈开步伐,向其中一架正紧张校射的投石车走去。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抱石头,场面顿时变得十分滑稽——
国之栋梁的文武大臣们,却与普通侍卫亲兵混杂一处,人人怀中皆怀抱石块,如同最卖力的力夫,脚步匆匆,随着皇帝的身影向前涌动。
柴荣对此置若罔闻。他步伐坚定,率先抵达那架投石车旁,腰腹发力,动作干脆利落,将怀中大石稳稳投入待装填的石堆槽中。
动作结束,他肩膀耸动气喘了几声,以手背随意拭了一下沾染的尘土。
随即抬眼,目光重又投向激战正酣的寿春城头。
群臣们怀抱的石头如同下雨般,紧随其后纷纷“噗通”落下,杂乱堆迭在这架投石车旁。
“刘仁赡是个忠义之人!”柴荣突然感叹道。
此刻,他的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虽然对方是敌国将领,负隅顽抗之下,成为了周军进攻的绊脚石,还让大军受到了不小的损失。
但这份困守孤城、矢志不移的忠义,以及愿让长子身陷险境的决绝,即便是欲吞并天下的雄主柴荣,也不得不感佩其人之风骨。
于战事而言,他自然希望这江南守将尽皆望风而降,使王师得以摧枯拉朽般扫荡敌境。
但站在一个皇帝的立场上,柴荣却又期待着见到,臣下都能如刘仁赡一般,皆是忠君为国、守土尽责之辈。
“驾!”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外围战场的喧嚣,由远及近。
尘土飞扬中,李重进率领着数十骑,风驰电掣般疾驰至近前,他勒缰下马,动作利落。
李重进深施一礼,声音洪亮道:“陛下!伪泗州刺史遣牙将王知朗,携伪主李璟的议和信函求见!”
柴荣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沉声道:“人在哪里?”
话音方落,李重进身后一名南唐军将服饰的汉子,应声上前一步。
此人正是牙将王知朗,他脸上强自镇定,却依旧难掩忐忑,深深一揖,朗声道:“外臣王知朗,拜见大周皇帝陛下!”
近侍早已快步上前,从王知朗的手中接过那封信函,转身呈递到皇帝面前。
柴荣接过,随手撕开封泥,目光扫过那一行行文字——
信函中李璟自称“唐皇帝”,表示自己愿意把周皇“当做哥哥看待”,每年赔财宝来当做军费,希望周国朝廷退兵。
“好一个兄弟之国!”
柴荣脸上涌现几分怒意,声音也随之陡然拔高,“自古天无二日,天下安能有两位至尊?尔等僭号称帝,盘踞江南膏腴之地,不思恭顺王化,临到这刀兵加颈之时,才想起用些蝇头小利来打发朕的大军?”
他锐利的目光如刀剑般刺向王知朗,随即手臂猛地一挥,那封代表着李璟主动求和的信函,被他如同丢弃一张垃圾般,狠狠掷落在牙将王知朗脚前的尘土里。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朕今日留你一条性命!”
柴荣冷哼一声。
“你回去告知李璟,若他真心求和,那便亲自来向朕赔罪,到时再说其它的。若不然,待我大军杀至金陵,就再无商量的余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