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府兵神威,眾叛亲离
潘濬既走。
汉军紧追不捨。
一夜数战,吴军丧胆。
潘濬再不敢搞什么层层阻击。
就连他自己都为情势所迫,弃关而走,把邓玄之及数千將士遗在灩澦关中困守等死。
他又怎么敢赌,会不会有別的人因“情势所迫”把他给卖了?
而就连潘濬这个持节督军的太常前將军都弃军而逃,又怎么还能要求其他吴军將士守关殿后?
吴军不能形成任何有效的抵抗。
至次日清晨,汉军竟又破二关,循著山道,追吴军至巫县西北七八里的密林深处。
血腥气混杂著腐叶的霉味,血雾混杂著潮湿的山雾,在清晨的大巴山原始密林里瀰漫。
汉军將士经过一昼夜的僵持、苦战、追杀,到此时已是疲惫不堪,饥寒交迫。
傅僉亲率小股精锐追杀在前。
而他身后一里开外,终於有將士再受不了饥寒睏乏,就在山道上生火造饭,歇息了起来。
篝火越来越多,炊烟越来越浓,汉军將士终於得喘息片刻。
前方,面覆狻猊铜面的傅僉拄著长枪,站在被吴军溃卒搅得一片狼藉的泥泞山道上。
透过铜面,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疲惫,唯有鹰犬嗅到猎物的亢奋。
胸膛剧烈起伏,笨重的盆领鎧早被他捨弃,这时候穿著一件对於他来说很是轻便的两襠鎧。
没有任何人能够穿著一百多汉斤的盆领重鎧追杀一夜。
“怎么回事?人呢?!”傅僉看了一眼身后山雾,本该继他之后追来的將士没了踪影。
不多时,后军一名押阵的校尉带领十余亲兵来到傅僉身边,一脸无可奈何之色:
“傅討虏,实在是太冷太饿、太困太乏了,將士们全都撑不住了,现在…在后面生火造饭!”
傅僉眉头紧锁。
这校尉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壮著胆子道:
“將军,一夜追杀,將士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再追了,且前头马上就要到巫县,再继续追下去,恐怕遭遇敌伏,不如就此止住,稍事歇息后撤军旋师吧!”
一夜追杀,汉军战果颇丰。
虽然没能斩吴大將,但是沿途缴获的甲冑刀兵、弓弩箭矢、粮秣財帛堆委山积,斩首获生亦有数千。
敌也杀了,仇也报了,缴获也有了,再加上疲惫睏乏,將士生出退却之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傅僉虽心知如此,却还是瞋目瞪视身前校尉,最后不发一言,默默朝身后旋返。
行至后军,柴火烟气与烤饼的香气瀰漫在山野密林。
不少將士径直躺倒在篝火旁,赫然是睡了过去,呼嚕作响。
“起来!”傅僉声音嘶哑有力,一脚踢在旁边一名靠大树打呼的司马大腿上。
昨日浴血奋战一日,夜里又斩首四级的司马见傅僉如此声色,直嚇得一骨碌爬起,睡意全无。
傅僉猛一抬手,向巫县方向:
“吴狗弃关而逃,溃不成军,正是天赐良机!
“数日血战、苦战都熬过来了!
“如今正是追杀残敌之机,忍片刻之疲累,换半生之富贵,你我安能停下?!
“再坚持坚持,隨我一鼓作气追至巫县城下!
“纵然有伏,亦当破之!”
那军司马闻声一振,没有再多犹豫便嘶声对左右吼道:
“起来!”
“全都起来!”
“给我继续追!”
“忍片刻之疲累!”
“换半生之富贵!”
“陛下绝不会亏待弟兄们!”
篝火旁。
已经歇息了片刻,身子稍暖,疲乏稍解的士卒们,终於捣熄篝火,抓起半熟的饼子塞进怀里。
有人拄矛起身。
踉蹌了一下又被同伴扶住。
傅僉见状皱眉,先是一把扯下沾满血污的铜面,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的脸,最后大喝:
“还能持兵为战者,隨我来!
“欲暂歇者,留於此地,看押降俘,同守輜重!”
言毕转身便走。
闻得傅僉此言,將士面面相覷。
那名被傅僉踢了一脚的军司马当即披甲持刃,毫不犹豫地跟上,甲叶鏗鏘作响。
其人本部將士见状,纷纷动作。
有人默默撕下布条,將磨出血泡的手掌和刀柄缠得更紧。
有人捡起地上遗落的水囊,猛灌几口,最后將剩下的淋在头顶,打了个寒战后顿时精神了几分。
渐渐地,一个、两个、十个…百个,越来越多將士穿甲持戈,默默匯入行进的行列。
原本还欲再作休息的將士,见袍泽们全部奔著战功去了,赶忙挣扎著起身,拖著仿佛灌了铅似的双腿跟了上去,不欲落於人后。
傅僉没再理会后军,亲率数百还能疾走的锐士,当先钻入了东面的密林当中。
山路越发崎嶇。
古木参天,遮挡天日。
藤蔓如巨蟒青蛇,缠绕垂落。
遍布山道的荆棘、剑茅、蒺藜,不断撕扯、刺戳汉军衣甲皮肉,在他们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潮湿的空气里,嗜血的山蚂蟥被浓重的汗血腥气吸引,从古树藤蔓无声无息掉落,附在汉军身上。
无人有空理会。
只偶尔有人烦躁地一巴掌拍去,留下一个血印。
追出约摸三四里。
前方忽然传来隱约的声音。
傅僉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待他率眾又穿过一片古树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段相对平坦宽阔的山道上,黑压压挤满了溃逃吴兵!
“吴狗,纳命来!”
傅僉暴喝如雷,甚至不等身后將士全部跟上,便已如猛虎下山,挥动长枪直扑过去!
这一声大吼,直嚇得前方瘫倒的吴军惊慌失措,魂飞魄散。
此时的吴军,比汉军更为不堪。
一日苦战,连连败阵。
再加一夜溃逃,建制打乱,此刻早已分不清到底归谁统属,不知究竟当听谁之命了。
如若不然,怎会在此迁延不退?
许多人体力耗尽,瘫倒在道旁,任后来者踩踏。
负责控扼鹰愁涧的鲜于丹逃至此处,部曲尽丧,不知死活,此刻被亲兵簇拥著,奋力推搡前方堵塞道路的溃兵,试图清出一条路。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吴狗,哪里逃?!”
鲜于丹猛地回头。
见到上书『傅』字的饕餮將纛朝他席捲而来,心知竟是傅僉那煞神追至,脸上血色尽褪:
“挡住他!给我挡住他!”
这名曾隨吕蒙攻克荆南的大將甲冑歪斜,兜鍪也不知失於何处,脸上只余逃命的仓皇。
鲜于丹几十名亲兵倒是忠勇,发一声喊,硬著头皮转身结阵,长枪齐出,试图挡住傅僉。
傅僉一马当先,竟不闪避,长枪抡圆了横扫过去!
枪尖带起悽厉风声,重重砸在向他刺来的数桿枪杆上。
“——噹啷!”
一阵脆响。
巨力传来。
吴人手中枪桿纷纷脱手!
更有两名吴兵虎口崩裂,惨叫著向后跌倒。
傅僉踏步上前,枪势未尽,变扫为刺,极其精准地刺中一名试图举枪刺来的军侯腰腹!
霎时间。
一声惨嚎。
內臟流出。
鲜血溅了一地。
剩下的亲兵被这凶悍绝伦的雷霆一击骇得心胆俱裂,失色间,动作不由一滯。
傅僉要的就是这瞬间空隙,径直弃了长枪,猛地拔出腰间宝刀,合身撞入吴人群中,刀光如匹练闪动,顷刻间又劈翻两人。
当此之时,傅僉亲军亦至。
不过数合,鲜于丹亲兵数十倒下泰半,余者仓皇退走。
傅僉举目环扫,一眼便察出此间谁是大將,旋即率军直指人群后正欲逃窜的鲜于丹。
“败犬,哪里逃?!”
鲜于丹头也不回。
此刻闻得杀声逼近才心知不妙,刚拔出佩刀,傅僉已杀透亲兵,再度提枪衝到近前。
“死!”
傅僉奋力一枪。
快如闪电的枪尖,直刺那鲜于丹已无鎧甲覆盖的后背,欲自后透其心口。
鲜于丹到底是沙场宿將,生死关头之际,勉力侧身挥刀格挡。
“鐺!”刀枪相交,火星四溅。
鲜于丹闷哼一声,只觉一股巨力自刀柄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大刀几乎脱手。
傅僉得势不饶,趁其重心不稳,枪势又至!
“噗嗤!”傅僉这一枪,终是精准地透过那吴將鲜于丹的脖颈。
其人立毙。
傅僉遂拔出腰间宝刀狠凿,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著惊骇与难以置信之色。
傅僉朝地上首级唾了一口,一把抓住首级散乱的头髮,提起后跃上旁边大石,而后將首级高高举起,厉声长啸:
“尔辈主將已死,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汉军將士俱吼。
一时间,声震山谷。
残余的吴军本在慌乱溃走。
此刻目睹已方大將顷刻授首,仅剩的一点抵抗意志也彻底崩溃,纷纷弃械跪地。
后方追来的汉军士卒闻声见状,高呼著衝上前来,对吴军溃卒大开杀戒。
这种时候,即使是傅僉,想瞬间止住將士对吴人杀伐之意,仍是一件极其艰难之事。
大约半刻钟后,傅僉严令陆续传达各军,汉军將士才终於停止了对吴人的杀伐。
接下来,便是收缴兵器,看管俘虏之事了。
傅僉站在石上,喘息稍定,隨手將鲜于丹的首级拋给亲军督:“斩將之功归你。”
言未罢,目光便已投向更东,那是巫县方向。
一夜追杀不止,为的就是潘濬。
但终究还是没能寻到这廝踪跡。
…
就在傅僉斩鲜于丹的同时。
另一条狭窄崎嶇的山道上。
另外一场追杀也已进入尾声。
龙驤中郎將赵广杀得两袖灌满了吴人之血。
身上白袍,亦早已被血污泥污彻底染透,看不出本来顏色。
昨夜,他率领著两百余龙驤郎,以及由这两百余龙驤郎统领的一千余关中府兵,死死咬住一股约三千人的吴军败兵。
至於他麾下这一千府兵,乃是刘禪定下府兵之制后,首批,也是唯一一批成建制参与对外作战的鹰扬內府府兵。
出征之时,仍在长安秋收,修渠、训练,无缘参与伐吴之战的九府府兵无不咬牙艷羡。
按理说,关中的府兵,是不该长途拔涉到大江沿线作战的。
因为他们自备军资,自负盈亏,千里行军,对於他们来说损耗实在太大。
要是此战无功而返,刚刚才在长安立业安家的他们,直接就要破產。
为了补偿他们,显得公正,朝廷在徵召他们的同时,承担了这千余府兵这一战的粮草。
毕竟这一战过后,这千余府兵將会有许多人获功勋转。
这些获功勋转,得到占田资格,以及各种特殊待遇的“勛贵”,將是激励府兵作战积极性的“饵”。
他们將起到示范带头作用,鼓励长安那群府兵努力磨炼杀人技,更卖力地训练旗鼓军阵。
以期將来杀敌获功,也成为这第一波府兵一般的“勛贵”。
而眼下,这第一批被刘禪寄予了厚望的鹰扬府兵,正在用行动证明著他们的价值。
他们身前这股吴军不同寻常。
虽败不乱。
撤退时仍有些章法。
旗帜也未完全倒伏。
此时此刻,正且战且退。
山路狭窄,大军难以展开。
正是精锐小部队发挥的舞台。
“魏起!带上你的人,从左面山林绕过去,截住他们中军!”龙驤中郎將赵广声音清越,虽是第一次领军破敌,却指挥若定。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