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攻垒,司马乂发了狠。將刘佑所部的溃兵拉下去休整后,他重新点兵,竟选择亲自压阵,入垒指挥作战。
正如此前预料的那般,纵然西军虽利用地道前后夹攻,將入垒的民夫与禁军击溃,算是胜了一阵。可烧毁的小垒是无法重建的,打破了十数道缺口的外垒同样也无法夺回再守。在这种情形下,只要禁军持续不断地施压进攻,不让西军有机会重整工事,那一切损失都是值得的,烟火炙烤下,西军仍然要步步后退。
虽说西垒规模不小,但六万人龟缩在一座营垒之中,仍然显得极为勉强。而按照目前的进度,只要上三四日时间,將西垒抢占超过一半,西军便无法继续固守。到时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出城野战,要么西向逃跑,这都是司马乂乐见的结果。
只是这种持续作战,本质是对士卒精神的一种严峻挑战。
冒著硝烟拆毁营垒,本就非常辛苦,更別说还要暴露在西人的箭矢之下。若不能很好地执行军法,督促军纪,生死之间的刺激,就足以令人精神衰弱,许多原本能够注意的细节,此时也就注意不到了。一旦西军从中找到机会,趁势发起反击,就极可能再现刘佑溃败的情况。
正是虑及於此,司马乂乾脆移营向前,將民夫的数量减少,继而抽调南北两面禁军各部的精锐。诸如祖逖麾下祖约所部、苟晞麾下苟纯所部、司马越麾下裴盾所部、司马睿麾下王导所部、司马模麾下樑臣所部等等,皆被抽调入东面,甚至连一直提防的刘羡所部,他都抽调了张寔过来,一时集结了有差不多两万人。
司马乂將这两万人重新整编,分为八部,轮番入垒推进,也隨时准备应战。而为了主持大局,司马乂自己本人就迁到外垒上的一座望楼上。他本人更是放言道:“不破此垒,绝不回洛!”
而见禁军如此来势汹汹,城內西军自然不会毫无反应。事实上,在禁军改用烧火推进的策略后,张方也很快便採取了对策。一方面,他令吕朗依旧在外围迟滯禁军的推进,而另一方面,张方果断改变了原有策略,决定放弃大部分小垒,转而在西垒的中部,即左思的府院中,紧急修建一座大垒。
为建造这座垒中之垒,他故技重施。用泡了水的牛皮盖在原本的院墙上,然后派民夫不断地在周遭倾土。
那些被掳掠的民夫们,此前劳作了数日,不少人都已精疲力尽。可张方却顾不上这些,他为了確保效率,將速度稍慢的民夫直接砍死,连带垒中那些战死者的尸体,一併埋在土中。其余民夫受此刺激,自是疯了一样地堆砌,再浇上院中的池水,一座可容纳数千人的大土垒很快便初见雏形。
司马乂调兵之时,这座土垒只是刚修好了外墙,尚不显高度。但隨著禁军重新整顿好阵势,继续往前推进时,西人们的木棚与望楼则从硝烟中冉冉立起。禁军將士眼睁睁见著其墙垒不断增高,从无到有地屹立在他们眼前,真是惊骇莫名,一时士气大沮。
司马乂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在外垒之上,见得对面也在起楼,当真感到不可思议。他见张寔在身边,以他是关西人,和张方有过接触,便询问道:“张方的兵法究竟师从何人?怎么如此不拘常理?是否有高人指点,为何此前不曾闻名?”
张寔当即介绍道:“张方原本是河间一介流民,居无定所,並不听闻有何师承。他来长安时,举目无亲,是都尉郅辅看中他的勇力,才將他收入帐下。当时他尚不识字,便拿著书卷到军中到处问,许多人都知道,故而算是自学出来的。”
“再后来他打鲜卑人,立下了一些功劳,稍有升迁。但我家大人(张轨)主政时,看不惯他言谈怪异,出身贫贱,故而始终不曾重用。”
自学成才,这是一个吕蒙啊!天下英雄何其之多!得知此中的原由后,司马乂心中既钦佩又心惊,再问道:“哦,郅辅此人如何?他能识得张方,是否別有才能?”
“平平之才,在军中以散財闻名罢了。只是如今张方得势,他水涨船高,也当了军中的副帅。”
“这么说来,张方虽为主帅,但不得人心咯?”司马乂本就是想找张方的破绽,听闻此语,顿时有了主意。
他立刻写了一张赏格,让人照抄了几十份,往西军中射去。上书:“西军眾將士:张方受河间王荣禄,一朝提拔为元帅,又与河间王贵为同乡,助其叛逆,或可成情。然自外诸军士,何事相隨不惜身耶?战则死如螻蚁,降则生受富贵。凡降者,皆按品阶赏赐財帛,若能生斩张方归降,拜將军,封郡公,邑万户,赏万金!”
又在赏格上书:“张方屠民害国,天地不容!诸位助紂为虐,生要受万民唾骂,死也不得安息,何苦来哉!且降!且退!”
在司马乂看来,张方身为主帅,出身既贫寒,又是外来的河间人,按理来说,军中诸將必不服他。上下不和,那就有机可乘,於是他便想到用这一出攻心计,试图来从內部来瓦解西军。
其中有一份射到了记室督硃永所部,硃永在见到赏格后,当即大惊失色,他將部眾转交给吕朗,让他代为指挥,自己则到大垒之中去求见张方。
时值晌午,张方正斜躺在榻上烤火,见硃永一脸著急著慌地跑进来,不由揶揄道:“哈哈,记室督莫不是被射中了屁股?怎么如此惊惶?”
见主帅老神在在,硃永心中定了几分,但想到手中的赏格,又难免心乱,上前说道:“元帅,大事不好了,朝廷开出了赏格,要劝降军卒,取元帅性命呢!”
他与司马乂想得一样,在他看来,这招攻心计极为毒辣。这是有先例的,当年討赵之役,面对河北联军,孙秀大军不就是被攻心计打得土崩瓦解,不战而败吗?
可张方闻言却放声大笑,在硃永的注视下,他从手头取出一张纸,在空中晃了晃后,又戏謔道:“哈,记室督的消息,可真是不灵通啊!这东西我早就看过了!”
硃永见状,连声问道:“这么说来,元帅已有应对的妙计咯?”
“应对?”张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隨口说道:“没有应对。”
这个回答可嚇了硃永一跳,双方交战胶著万分,任何变化都可能决定胜负的走向,这怎么能没有应对呢?莫非张方不懂人心,没想好计策?
一念及此,他连忙献策道:“元帅,这是长沙王的攻心计,不可不防啊!您应当立刻向全军下令,收缴所有的赏格,严令將士,不得议论……”
不料话音刚落,便见张方投来看蠢货的眼神,令他好一阵尷尬不適,准备的一些言语也都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