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粉墨登场
“躲开!”
“窸窸窣窣……砰!!”
寒冬腊月,当北方百姓都在屋中躲避寒冷,以柴火取暖的时候。
南方的某地密林中,十几个身穿粗麻短褐的汉子挥动著沉重的斧头,却刚刚將一棵十余丈的古樟树砍伐拽倒,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如他们这般的伐树小队多达百支,每队负责一片区域,几乎每隔十几个呼吸便能看到远处密林有树木被砍伐倒下。
“直娘贼的,以前倒是不曾想过,可以如此痛快的砍伐这些树木卖钱!”
“哈哈哈,要某说,果然还是李都督有远见,开荒不仅能赚得土地,还能赚得大钱!”
“徐三郎,汝数年前可不是如此说的……”
“滚滚滚,莫要让某彼其娘之。”
“哈哈哈哈……”
密林內的这十余名汉子爽朗笑出声来,其中一人背上背著旌旗,写有“贵州屯田折衝府”等文字。
此地是贵州,並非黔中道的贵州,而是岭南道的贵州(贵港),也是岭南道为数不多的几块平坦之地。
此处平原,坐落於贵州与潯州之间,儘管地势平坦,但由於二州人口不过万余,因此根本无法开发。
自洪武元年迁入数十万人进入岭南道后,李阳春便令刘松、张归霸、张归厚等人带兵围剿岭西群蛮,耗时三年才將盘踞潯、贵二州的群蛮剿灭並招抚。
从洪武四年开始,张归霸与张归厚继续带兵向西围剿群蛮,而刘松则是坐镇潯贵二州,率十余万屯田折衝府的屯兵开始对这块宝地进行开发。
如今是洪武八年腊月末梢,也是刘松奉命开发潯贵的第五年。
经过五年时间的开发,潯贵二州主要的七个县城外都被开发,两县之间成片的树林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消退。
密林外,被大火焚烧过的焦黑土地铺展在伐树屯兵的视野中,没有半点绿色,有的只有密密麻麻的屯兵。
近万人在这片焦土上劳作,他们虽然如同螻蚁般渺小,可却尽著各自的能力,承担相应的责任。
男人们用铁镐刨出深埋的树根与石块,女人带著孩童们跟在后面,將碎石拾取装入背箩中,等到背不动了便將背箩放到不远处的牛车上,换取空的背箩继续拾取石块。
焦土四周,数百名身穿甲冑,手持火绳枪与弓箭、步槊的甲兵正在警惕地扫视著四周的密林,既是防备猛兽,也是防备那些貌似被围剿乾净的群蛮。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密林中会不会冒出数百上千的群蛮朝屯兵杀来。
“王阿耶!这树能做什么啊?”
伐树小队的汉子们擦著额头的汗水,年纪略小的人询问著队伍的领头,领头的四旬汉子则是笑道:
“这樟树木质坚硬,又耐腐蚀,可以用作造船、家具和雕刻。”
“这棵树若是炮製好了,耗费些力气运往钦州,起码值十贯。”
“岭南树贱,若是在江南,这棵树起码值十五贯。”
“十五贯?!”青年倒吸了口凉气,他虽然是屯兵,但却是岭南本土百姓,不知道这些树木的价值。
倒是除他以外其他因为战败被俘后,发配到岭西成为屯兵的汉子们只是笑笑,並未说什么。
“这么一棵,某等每个人才能分到二十钱,这也太……”
青年人想说什么,那领头的汉子却爽朗道:“莫要多想了,二十钱已经不少,某等只管砍伐,又不管炮製和押运,每日砍个十二三棵便有二三百钱,中原可寻不到这么好的差事。”
“可某听那些行商说,中原富贵得紧……”
青年人尷尬笑著,对內其他人闻言忍不住大笑:“富贵是富贵,却不是某等这般人能享受的富贵。”
“昔年某等当兵做卒时,每年也不过到手二十余贯,若是去了州治、道治的消金窟,勉强也就享受两日富贵罢了。”
“辛辛苦苦操演,朝不保夕的过著日子,每年也不过二十余贯。”
“如今屯田伐树虽然辛苦些,但每年却能存得个三十余贯,日子总归比在中原时好些。”
“没错,屯田府內还有社学,免了家中孩童的束脩,如此好的日子,放在曾经可看不到。”
眼见眾人越聊越多,领头的汉子便打断道:“好了,今日不过伐了两棵硬木,先將划给某等这片林子中的硬木都砍伐再说吧。”
见领头汉子这么说,其余人也纷纷闭嘴,开始搜寻硬木並开始费力的砍伐。
原本这些砍伐的树木都是留在原地,但自从三年前李阳春在钦州、广州等地以都司名义置办了不少家具和造船厂后,岭南道的木头便都有了去处。
这些伐树的屯兵,原本砍伐树木没有什么补贴,也是后来李阳春提出给伐木的屯兵补贴工钱。
硬木每棵每人补贴二十钱,软木十五钱,较好的紫檀、黄梨等树木则是五十钱。
只是伐木虽然赚钱,但屯兵们却不能全年伐木,还需要照料屯田。
此外,岭西蛮荒却也不是说说的,鬼郅吸血吸得厉害,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將人吸血致死。
每年適合伐木的时节,也只有十月初到来年正月元宵这三个半月的时间。
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老手能赚个二十余贯,新手也能赚个十余贯。
论起日子自然不差,如果加上屯田折衝府发出的俸禄,以及他们屯田税后的產出,赚个三四十贯並不困难。
正因如此,从三年前开始便有许多百姓开始踊跃报名加入岭南道的屯田折衝府。
这种情况,岭南道也算独一份,毕竟境內水路眾多,方便运送木料,且迁入岭南的许多百姓都有门手艺傍身,加上中原对质地好的家具和木料著实紧缺,所以才造就了如今的盛况。
在这寒冬中,屯兵们不断砍伐树木,然后奋力在树木倒下的地方挖掘滑沟,用树木的枝干在滑沟內铺设滑道。
待做完这一切,沉重的树木通过滑道滑到山下,紧接著便被那些屯兵中经验老道的木匠根据质地品种不同,利用滚木將这些树木运往就近修建的木仓內阴乾或窑干。
儘管树木被砍伐下来,但依旧需要等待数个月的时间,然后才能运往就近的钦州贩卖。
这些木仓內的树木都需要登籍造册,派快马发往都司衙门,此处也不例外。
隨著年关將至,各屯田折衝府內木仓和屯田的情况也被送抵广州,而身为岭南道都督的李阳春,自然需要將其过目。
“七百多座木仓,这些木头若是卖给江南的船监或製成家具贩卖北上,起码能收穫二十几万贯,都督府能拿到最少十五万贯,来年买耕牛的钱便有了。”
都督使司衙门內,相较几年前更为成熟的李阳春如此说著,而在他手下当差的袁袭也笑道:
“今岁开闢荒田五十四万余亩,且又新置三处屯田折衝府於岭西,想来明年垦荒还能再创新高。”
“这些都是国公您的功劳,想来陛下知道后会十分高兴。”
大汉开国后,李阳春得封越国公,是以都督使司上下皆称呼他为国公。
对此李阳春並未阻止,毕竟他本就是国公,而对於袁袭的这番说辞,他个人也十分受用。
他治理岭南已有十年,如今岭南人口近三百万,耕地近两千万亩,许多曾经的土官羈縻州,如今都成为了流官治理的直州。
这份功绩放眼全国各处都是相当值得赞耀的,他没有理由在自己人面前还要自谦。
“在陛下面前,还是需要自谦些的。”
李阳春说话间提起手中毛笔,表情庄重的在奏表上缓缓落笔,而袁袭也不敢出声打扰。
一刻钟后,隨著李阳春提笔放在旁边的笔架並长舒口气后,袁袭才继续开口道:
“田州(百色)的平原已经清理了三万余亩荒地,明岁应该能继续清理出更多的荒地。”
“若是不出意外,洪武十一年便能变为熟田,產出数万石粮草用作军需。”
大汉日后將会收復大礼的事情,虽说普通百姓並不了解,但西南各司高官却十分清楚。
正因如此,李阳春才没有著急离开岭南,而是准备继续治理岭南,等待收復大礼后再调往他处。
“大礼毕竟割据数百年,想来需要威名赫赫者坐镇,才能在战后好好治理。”
“如今南边的情况,也只有巴川郡王(张武)和国公您能坐镇此处。”
袁袭说著自己的分析,毕竟大礼之地容易割据,也只有张武和李阳春值得皇帝信任。
对此,李阳春则是坦然道:“不论陛下如何安排,某只管照做便是。”
他拿起桌上已经墨跡变乾的奏表,抬手递给了旁边的书吏,隨后便见书吏拿著奏表走出了衙门。
见他如此坦然,袁袭倒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反倒是他继续开口道:
“等大礼平定后,汝暂不可著急,等某將北边局势打探好了,再想办法保举汝入京城为官。”
“是……”
李阳春太熟悉刘继隆了,自己的这位老师,如今大汉的天子可並非一成不变的老好人。
如果契丹与奚部和大礼都被討平,那大汉四周將再也没有能威胁到大汉的势力。
李克用、李思恭不过跳樑小丑,渤海、新罗更是冢中枯骨。
在外部没有威胁的情况下,恐怕自己这位老师便要將刀刃对內了。
“双手持刀,一刀对外,一刀对內……”
李阳春脑海中浮现出昔年在临州时,自己这位老师所说的话,原本平静的情绪不免有些焦虑。
在他焦虑之余,自岭南北上的快马也在紧赶慢赶中闯入了洪武九年的新春,並在三月中旬抵达了洛阳。
对於李阳春在岭南的成绩,这自然是值得侧目的,便是连內阁中都有不少討论。
“近年来,也只有黔中和河南、淮南能与越国公相比了吧?”
“却是不能如此比较,岭南之地多树林瘴气,越国公只用了十年时间便开垦了八百多万亩荒地,岭南百姓也从洪武二年的二百四十万增长至如今三百万,这些都是越国公的功绩。”
“物尽其用,越国公倒不愧是天子门生。”
“第一批临州大学学子中,也只有同谷郡公(高述)等寥寥数人能与之相比了。”
“確实……”
偏殿內,敬翔等七名內阁大学士將李阳春的奏表传递查阅,纷纷发出了感嘆。
在他们感嘆之余,偏殿外也响起了刘继隆的声音:“有挈彪的奏表?”
七人闻声,当即先后起身走出偏殿,来到正殿並將奏表递给了西门君遂,由西门君遂转递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接过奏表翻看,爱不释手的笑道:“如此功绩,倒不负他的威名。”
在他这么说的同时,张瑛也站出来作揖道:“恭贺陛下,若是以此復垦速度,今岁冬至前,天下田亩应能突破三百万顷。”
“嗯……”刘继隆不咸不淡的应了声,对於耕地突破三亿亩他並不惊讶。
隋唐两代开荒得到的耕地在六七亿亩,如今虽然已经拋荒,但拋荒的耕地只会长出野草和树木,而不会长出石头。
野草树木生长出来后確实难以清除,但隨著人口不断增加,就中原那点树木还不够百姓劈柴烧。
人口越多,耕地便越多,大汉人口既然早已突破四千万,耕地突破三亿也实属正常。
思绪此处,刘继隆想到了北边的契丹和奚部,不免缓缓起身,將目光投向了自己身后的舆图。
敬翔等人见他如此,目光也隨著他背影看向了舆图。
由於这份舆图是刘继隆令人绘製,因此它囊括了亚洲、欧洲和大半个非洲。
这些都是有史可查的地域,制出来倒也不算惊世骇俗,只是令人不由感嘆精美罢了。
在这舆图上,大汉虽然足够庞大,可东北方向始终有些瘦小。
契丹与奚部所占据的燕山及辽河地域,仿佛就是压在大汉脖子上的屠刀,隨时能落下切断河北与辽东的联繫。
“今岁河东、河北应是丰年,调两道各州常平仓粮往媯州、檀州、营州而去,三州军仓尽皆蓄满粮秣,以便大军隨时北征討伐。”
“另催促河南、淮南两道海运军粮二十万石北上辽东开州,以便开州入冬后击契丹於辽水之南。”
刘继隆这些话,倒是有有寇可往,汉亦可往的意味。
过往冬季,尽皆是契丹与奚部南下入寇,而今刘继隆却要辽东隨时准备在冬季出兵,渡过辽泽去攻打契丹。
出兵因地制宜,河北面对燕山的山高林密,理应在春季或秋季动兵,而辽东想要攻打契丹侧翼,只能在入冬后辽泽结冰,走辽河进攻契丹侧翼。
他的安排,基本决定了大汉將在春季动兵,准备耗费整整一年时间和契丹交锋。
“各军的御寒之物,五军都督府及兵部准备的如何了?”
刘继隆转身询问,负责军事的谢瞳连忙作揖:
“去岁关西產出四百万斤纯,衙门徵得八十万斤,另採买一百二十万斤,用钱十二万五千余贯。”
“关內、河东、河北等处十五万新旧兵卒均有袄两套,被两床、鞋两双。”
“去岁所收,也正在赶製为袄被,七月便可製成並运抵辽东,各发两套。”
经过十六年的推广,在关西大地上已经產量颇丰,但由於其保暖良好,许多商贾都前往关西採买,以至於价格居高不下。
一斤绒在八十几文钱浮动,而两套衣裤及被鞋则是需要二十斤左右的。
这些年关西產出的,衙门基本都会採买大半,用於製成衣裤及被並发给边军將士。
“边兵所穿著服袄若有破损,如何解决?”
刘继隆闻言继续询问,谢瞳则是继续开口道:“此前数载,產出每岁倍增,待今岁秋收,朝廷可收、买四百万斤,明岁则更多。”
“兵部、户部与五军都督府岁议,以三年发袄、被及鞋各二,旧被服鞋均不收。”
“今天下正兵五十一万,州兵十八万,南兵用只北兵半数。”
“经有司衙门拨算,每岁需调三十万贯做三军御寒衣物被褥採买。”
新增三十万贯的支出,这对於刚刚获得佐渡银矿的大汉来说不算什么,毕竟只有御寒的衣物准备好,汉军才能適应更艰苦的环境。
此外,百姓也可以通过兵卒身上的衣物来了解,继而推广种植。
“去岁安西、北庭產出几何?”
刘继隆想到了西域的,谢瞳闻言恭敬道:“安西、北庭自洪武四年播种起,至今不过六载。”
“去岁安西、北庭所收六万余斤,產出约在三十余万。”
朝廷对也是十税二的税率,所以用税率来反推算是比较方便的办法。
三十余万斤,差不多也就是两万亩左右的种植地。
按照留种不断扩种的速度,大概五年后便能有四十几万亩的面积。
只是西域人口不足,张淮深应该无法按照留种的速度来扩张。
饶是如此,只要有个二十几万亩,每年的经济產出都在三四十万贯,再加上丝绸之路的商税,养活西域那三万兵马已经不难了。
想到此处,刘继隆便深吸了口气,目光看向內阁这七位大学士。
“敕令,以安破胡为燕北招討使,斛斯光为燕北招討副使,节制河东、河北、辽东三司兵马於明岁討伐契丹、奚部,收復燕山以北的汉家旧地!”
“臣等遵旨……”
敬翔等人虽然早有准备,但当刘继隆下达军令,他们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急促。
战事再度燃起,这对趋於安定的北方会有不小的衝击。
汉军出兵燕北的季节就那么几个,不管是什么时候出兵都需要民夫,而民夫被徵募后,家中的耕地就只能交给老弱妇孺。
这对大汉的经济还是有不小衝击的,但若是能討平燕北的契丹与奚部,哪怕只能將他们赶到更北方去,这对河北、河东都是极好的消息。
他们接旨后迅速前去南衙与三省六部的官员接洽,一道道政令不断下发。
隨著快马不断出入洛阳,哪怕是普通百姓也能感受到大事发生。
河东、河北、河南以陆路、运河及海运的方式,將后方仓储將满的粮食调往了前线的媯州、营州、檀州和开州等地。
二十余万民夫的徵募和调动,还有那一车车粮食不断北上的情况都在百姓的眼皮底下进行著。
世界上从不缺唯利是图的人,契丹与奚部及李克用、李思恭等人,只是在次月便得到了消息。
四月末,李克用相邀李思恭前往室韦山南部游猎,数千胡骑將室韦山南部重重包围,而李克用也与李思恭在此重逢。
李思恭的年纪比李克用大,如今他三十有五,李克用却不过二十有六。
“刘继隆恐怕要对契丹与奚部用兵,我们怕是无法东进松漠之地了。”
二人碰面,李克用便率先开口,李思恭虽然料到了相邀自己是为了说这件事,但还是不免道:
“若是不前往松漠,某便只有北上了……”
他的话令李克用身后的周德威、康君立皱眉,只有盖寓依旧面色如常。
两漠虽广袤,但中间却被满是戈壁沙漠的瀚海隔绝,只有室韦山两侧及漠北,亦或者西北的杭爱山及金山能游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