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衷肠依旧
“噼里啪啦—
乾符四年三月初八,隨著高投降於广州,自安史之乱开始便混乱的天下,终於宣告了太平。
不同於此前几位唐皇面上的宣布太平,乾符四年的太平,无疑是一场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的太平。
许多百姓得知南方被討平后,自发买来竹子,引发爆竹之声,空气中虽然只有竹子燃烧的味道,但却让人不自觉的喜气洋洋。
“仗总算打完了—
江陵城延光阁內,刘继隆远眺长江两岸风景,如释重负的同时,嘴角不由轻扬起来。
二十四年征戎,前十五年用兵吐蕃,九年平定天下,至如今四十有一,总算是结束了乱世。
“恭贺殿下討平不臣,天下归心!”
赵英、敬翔二人先后在刘继隆身后行礼恭贺,刘继隆则是侧过身子,虽然脸上带著笑意,但却回应道:
“结束战乱只是开始,关东跋扈之风百年有余,想要改变这股风气,非数十年苦功不可。”
他话音落下,目光继续看向滚滚长江,敬翔则是上前作揖道:
“殿下,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主要还是將叛臣田允等人押往洛阳处斩,將普庶人圈禁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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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可废除成都、江陵、凤翔、太原等处留守都,將留守都的官吏派往缺乏官吏的地方,
只保留长安、洛阳两处都城即可。”
敬翔的諫言令刘继隆忍不住頜首,大唐设置了不少陪都,陪都的官员比普通的州要多出十余名官员,甚至多出数十名官员。
官员都能多出如此,更別提流外的更员了。
维持陪都所需的用度不小,光成都府每年就需要留存三十万贯,其它府也相差不多。
虽说刘继隆没有废除这些陪都,但也缩减了这些地方的官吏,所以现在只是缺少个名头罢了。
“既是如此,便起草敕令,告知南衙吧。”
刘继隆认可了敬翔的諫言,同时补充道:
“此次南征將士不论功绩多寡,尽皆发二十贯赏钱,军赏另以南衙计算发放。”
“南徵兵马,除水土不服者,余下尽皆在广州军垦,伐林造田。”
“湖南、江西两处秋税,尽皆起运广州。”
“入冬后,以李阳春为岭南都督、岭西討击使,將岭西及湘黔之间不服朝廷管教的土官尽数討平,另以岭南、江西、湖南等处百姓为主,募兵四万驻岭南,防备南蛮入寇。”
“待土官討平,北兵尽数返回原籍,带餉告休三月,归其籍贯后就安置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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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广州之水师,专集一处,设南海水师,归岭南都督府节制,专治南海盗寇。”
“敕令,废除乐户、户、弓户等贱籍,归入民籍,发放耕地供其自给自足,岭南百姓免去今年赋税。”
刘继隆没有选择免去南方所有遭遇战乱地方的赋税,而是只挑选了岭南免除。
说到底还是朝廷钱粮不足,不足以对江南乃至整个天下免除赋税,若是免除太多,必然会出现不少问题。
具体如何减免赋税,他还得回到洛阳后与百官商量才能决定。
想到此处,刘继隆深吸口气,对那滚滚而去的长江道:“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他转过身来,目光看向赵英:“准备车驾,三日后返回洛阳。”
“臣领命!”赵英闻言愣了下,隨后狂喜。
刘继隆既然选择返回洛阳,而今天下又完全平定,那返回洛阳后该做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件事,赵英需要好好谋划,同时做好將那些阴暗臭虫揪出的准备。
天下安泰在前,决不能出现任何乱子。
三人交谈间,王式討平高的消息还在不断扩散。
对於久经战乱的百姓们来说,这则消息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哪怕许多人早就在刘继隆治下太平了许久,但经歷了安史之乱后近百年的朝廷与藩镇拉锯,加上前些年的天下大乱,百姓们总觉得这天下似乎总会继续乱下去。
如今高被討平,所代表的是朝廷討平了所有藩镇,动乱之象不再復现。
“终於討平了—
洛阳城內,当李商隱得知刘继隆不日便將返回洛阳,且王式討平高,蔡袭归附的消息后,他如释重负般的鬆了口气。
朝廷的钱粮拮据,为了供应二十余万大军的南征所需,几乎掏空了整个家底。
如今国库与地方储蓄的钱粮,也不过三百万之多。
刘继隆从河北缴获的钱粮几乎都被消耗了个乾净,好在如今已经三月下旬,距离夏收只剩不到三个月。
虽说免除了岭南道的赋税,但岭南道的赋税本就算不上多,真正的大头主要还是江南东西两道。
“阿耶,殿下时隔近两年返回洛阳,朝廷是否要好好操办?”
政事堂內站著的李袞师开口询问李商隱,李商隱抬头看去,但见李袞师、陆龟蒙等人纷纷看著他。
“殿下不喜操办,更何况多事之秋,还是不要大张旗鼓。”
李商隱可是清楚,这洛阳城內有多少人不希望刘继隆回来。
只是令他们失望的是,刘继隆不仅要回来,而且还是带著討平天下这份功绩返回的。
“既是如此,那陛下那边是否要派人走动走动?”
陆龟蒙眼见李商隱如此说,便主动提起了李价的事情。
对於他所说的事情,堂內十余名职官心知肚明。
若非刘继隆不愿,此前討平河北后,百官就应该劝进刘继隆了。
如今虽说拖了一年有余,但好在天下已经承平,这事情也就不用拖了。
不过相比较这些青壮派,李商隱的意见还是以保守为主。
“此事,待殿下返回洛阳,老夫自然会亲自前往,旁敲侧击后再行决断。”
他的回答令眾人十分满意,毕竟一年多都等过来了,也不用在意这短短两个月了。
“今年夏税,应该能收回多少钱粮赋税?”
李商隱眼见眾人安分,便主动询问起了户部的情况,而在户部当差的封邦彦见状则拱手道:
“税额不变的情况下,今年夏税应该能徵得五百万贯折色杂项及商税,以及八百万石夏粮。”
“若无调令,夏粮需要留存地方,只有钱帛杂项能起运长安、洛阳。”
得知夏粮情况,李商隱不由得点点头:“倒也不错,足够发放南征大军的赏银和军赏了。”
“殿下所送救令中,曾提及需要裁汰军中老弱,將部分將领换为职官,出镇治理地方州县。”
“眼下朝廷有五十六万大军,地方上又有三十万州屯民兵,而天下百姓虽尚未登籍造册完成,
但也不会超过四千方之数。”
“如此多的兵马,確实需要裁汰裁汰了—
州屯民兵主要是缉捕贼盗,军餉並不高,其中最高的州兵也不过每年十二贯,屯兵与民兵更是只有五六贯。
此前保持他们的编制,主要还是因为北方虽然安定,可天下並不太平。
地方上的盗寇和水贼並不少,所以需要他们保护县乡及官道安全通畅。
如今南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只剩下入冬后討平岭西各处与南蛮眉来眼去的群蛮。
以南边二十余万汉军和数百门火炮,討平这些还在修建木寨,躲在山溪中的群蛮,並不算什么难事。
所以等刘继隆返回洛阳,群臣劝进后不久,差不多就可以著手裁汰老弱,削减兵力了。
『如此多的兵马,確实应该裁汰,这其中可以將州屯民兵的军餉下调,再裁汰各地不愿意远驻的兵卒,將兵马削减至五十万內则最好。”
沉默寡言的韩正可突然开口,张口便是要將兵马削减至五十万以下。
这话也只有出身陇右的他,还有李商隱等寥寥数人敢这么说。
若是换做旁人,恐怕消息传出去后,陇右那群將领早就炸锅了。
削减最少六万兵马,所能腾出的钱粮在一百五十万贯左右,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若是以工部的情况来看,至少能將黄河河道大致修一遍,避免黄河决堤的事情在近年发生。
以汉军如今的军费,几乎占据了朝廷七成左右的赋税,如果能裁汰六万兵马,再削减州屯民兵的俸禄,基本上能降低到六成左右。
不过即便如此,这数量还是太多了,因此在旁人看来很激进的韩正可建议,於李商隱眼底並不算什么。
在他看来,如今的天下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军队。
开元鼎盛时,天下在册五千余万口,赋税两千余万贯,对外有吐蕃、契丹、回鹃等强敌,天宝年间更是多出了大食与南詔等敌人,故此保持五十七万募兵是很有必要的。
可是放在如今,真正能被称为敌人的只有南边的大礼,北边的李克用、李思恭及韃靶诸部,还有奚人和契丹人罢了。
在阴山、燕山一线布置十万兵马就足够防备北边的敌人,南边也只需要布置十万兵马就足够。
剩下的西域、河西等西境布置六七万兵马就够了,洛阳与长安常备些兵马,总共也不过三十余万募兵。
地方上的问题,完全可以交给州屯民兵这种耗费不大,战力不高也不低的兵马。
若是如此,那能省下最少五百万贯的军餉,天下可建树的其它方面將得到更多支持。
思绪间,李商隱对眾人开口道:“天下刚刚太平,需要建树的地方还有很多。”
“人力有穷时,故此需要集思广益。”
“传令天下各处衙门,尽可奏表天听,將各地忧虑之情况尽数奏表,等待朝廷处置。”
“是!”眾人听到李商隱这么说,便知道接下来的南衙恐怕有得忙了。
要知道汉军之下的吏员是可以累功擢升为官员的,因此他们也可以奏表各道州衙门。
如今李商隱准许他们奏表天听,那就代表接下来將会有十余万份奏表送到洛阳。
这些奏表的內容如何,都需要南衙的官吏归结匯总,轻则搁置,重则速办。
如此做法,主旨是为了解决地方上遗留的许多问题,毕竟自安史之乱来,大唐基本就没有怎么好好治理过地方。
地方的作用,除了维稳,其次就是为朝廷输血在这种缺乏治理的背景下,连关中河渠都能荒废七八,更別提远离京畿的各道州县了。
在李商隱的示意下,南衙开始彻彻底底的忙碌了起来,无数快马疾驰各道州县,原本鲜少有人行走的官道,很快便恢復了往年的繁荣。
行商们的胆子开始变大,而各地的州屯民兵也开始对境內的盗寇水贼开始围剿。
如果遇上处理不了的事情,便前去城外军营请援。
在募兵的帮助下,那些盘踞各地的山贼水匪纷纷遭受打击。
天下承平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靠近洛阳与长安的治安开始越来越好,百姓也敢走上官道,挑卖货物前往城內。
五月初,隨著高投降,天下太平的消息彻底传遍整个天下,消息灵通的商贾们便带著各地出名的商品前往洛阳、长安等处贩卖。
在洛阳城的北市里,甚至出现了崑崙奴、新罗婢等稀罕物。
“掌事的,先上一盆山煮羊,再来莲鸭签和酒泼青虾,胡饼来十张,上两壶甘草汤加冰雪!”
“来嘞,承惠三百五十钱——
“不少你钱,用料得足!”
“掌事的———”
北市的某座酒肆,坐在二楼雅间的刘继隆听著一楼的热闹,不免將目光看向窗外。
但见窗外一整条街的铺子都大门打开,掛上了各类写有店铺经营內容的帆布。
在这其中,有买卖青铜器的,也有卖纸笔砚墨和书画的,还有卖成衣帽靴鞋,以及各类瓷器和柜坊。
其中格外引人注目的,主要还是铺子占地广大,门口有十余名壮丁看护的柜坊。
开元初年,由於民间商业繁荣,而钱帛作为主要交易货幣过於沉重,因此便出现了柜坊这种行业。
柜坊主要经营的业务是代客商保管金银財物,並收取一定的租金。
在商人需用时,凭帖(类似支票)或信物提取,为最早的银行雏形。
不过隨著安史之乱爆发,柜坊常常成为乱兵抢掠的第一目標,故此柜坊的范围开始越来越小。
如今天下太平后,不少嗅到商机的人,纷纷凭藉自家势力,在本地开设一家又一家的柜坊,甚至將手伸到了洛阳、长安等处。
柜坊的存在,令刘继隆不由想到了后世的银行。
单从银行业务来说,如存款、贷款、匯兑等业务在此时的唐代早已变得十分普及。
不过想要把这些业务匯总起来,由朝廷经营,恐怕会遭遇不小的问题。
对於这件事,刘继隆只能在日后尝试看看,不行的话也能迅速结束,不至於损失太多。
“这些商贾倒是消息灵通,恐怕南边刚刚討平,他们就带著崑崙奴北上了。”
刘继隆观察柜坊的时候,却见街上有番商带著数十名崑崙奴走入,吸引了沿街不少人的目光。
不得不说,这些番商还是有头脑的。
为了防止大唐的奴商採买崑崙奴来繁衍贩卖,他们在出航前就把这些崑崙奴阉割,以此垄断崑崙奴贸易。
刘继隆虽然废除了奴隶贸易,但市场上也根据他的政令做出调整,將奴隶贸易改为家僕。
若是大唐百姓去做家僕,犯事不得私下处置,若主家私下处置殴打,则家僕可前往衙门告官。
哪怕主家在地方有关係,但这些关係都需要钱粮维繫,所以地方世家豪强对於家僕都不敢太过苛责。
不过如果家僕不是国人,而是从外国採买而来,这些人便是报官也无人理会。
正因如此,诸如崑崙奴和新罗婢及菩萨蛮、胡仆等家僕便变得更受欢迎了。
“现在洛阳北市中,新罗婢和崑崙奴、菩萨蛮的价格是多少?”
刘继隆不免询问起来,赵英则是对这些事情都似乎十分清楚,恭敬回答道:
“崑崙奴分为两种,一种个头矮小,擅长下海採珠,每个人五十贯。”
“另一种身材高瘦纤细,每个人黎十贯。”
“新罗婢分懂官话和不懂官话,其中不少精通並绣,价格在黎十贯到八十贯不等。”
“菩萨蛮六七十贯,胡姬一百贯左右,璃容较好的在二百贯。”
“其它的突厥、回、韃等胡奴在二十贯左右—“
赵英如数家珍的將这些说了出来,隨后並对刘继解释道:
“不少官员家中都养有这些奴婢,故此臣对这些奴婢价格十分清楚。”
“此外,交河郡王(张淮深)魔仞牙商常贩卖胡仆与胡姬,臣自然了解一些。”
刘继倒是没想到,张淮深魔仞还有贩卖胡仆与胡姬的生意。
不过即便他就知道了,他也没有表企出什么不喜的態度。
说到底时代背景在这里,他能废除奴隶制,改为家僕制度,就已经是歷史的进步了。
他只需要在意国人即可,至於那些尚未纳入疆域的外人,便不是他要管的了。
更何况但凡权贵都需要家僕,他不能把口子彻底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