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筹备南征
“窣窣—
寒冬时节,在江南依旧打得不可开交,关东三道因大旱而乏粮的时候。
那些远离中原,类似西域、陇右等地却十分热闹。
龟兹城,作为昔年安西四镇之一的安西重镇,相较於三年前,此刻的它已经渐渐从曾经的破败中走出。
城內屋舍焕然一新,儘管依旧是夯土夯实的土屋,但在这西域之地,却別有一番风景。
中原的大旱,並未影响到依靠天山的西域各镇,雪在空中飘落,龟兹城內街道则是充斥著无数正在铲雪的百姓。
在这种天气下,数十名骑兵正在护卫著一辆马车向城外驶去,龟兹城內的百姓见状,也都纷纷让开,目送马车离去。
“交河王这是又要出城去了?”
“肯定是啊,听闻今年衙门便要西徵收復疏勒,大概等来年五月便要开拔西征了。”
“等疏勒打下来,朝廷肯定要发配不少人前来。”
“那倒是不错,届时可以娶个中原的女子,比这些回、突厥的女子好多了。”
百姓们在交头接耳的討论著,对於张淮深收復疏勒,都表现出了格外高兴的情绪。
他们这些百姓,基本都是在中原战败,亦或者遭遇刘继隆政治清洗后,尽数发配西域的带罪之身。
龟兹五万余口百姓,有四万人便是从中原发配而来。
他们的到来,起先確实给安西带来了严重的负担,但隨著两年多时间过去,曾经拋荒的土地被重新復耕后,龟兹也渐渐步入了正轨。
“龟兹如今已经復垦的田亩有多少了?”
马车內的张淮深打开窗户,望著窗外一望无垠的雪景,脑中想的却只是军政之类的事情。
面对他的询问,提前被调到龟兹来开展復垦工作的李明振则是拱手作揖:“三十四万六千七百二十五亩三分。”
“虽说只是復垦两年,但每年都能產出二十七万石粮食,衙门每年所获在五万石左右。”
“如今焉耆、西州每年都能往龟兹起运十万石粮食,路上虽有三成损耗,但龟兹粮仓每年还是能积存十一二万石粮食。”
“殿下,若是可以的话,倒是能请汉王殿下从中原继续迁徙百姓前来。”
“西征疏勒之事,倒也不用如此著急——”
李明振无疑十分佩服张淮深的军事能力,但对於张淮深安定后方的能力就不怎么认可了。
如果不是刘继隆支持,张淮深恐怕连维繫河西四州的太平都做不到,因为张淮深太过穷兵默武,且有些过於放纵僧尼了。
“疏勒是肯定要收復的,可以先派兵马占据,避免他们与葛逻禄和回残部勾结。”
张淮深依旧固执己见,季明振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劝阻道:
“西域如此广,我军如今占据西域数州之地,然人口不过二十六万口,耕地更是不过百四十余万亩,每年所徵收的粮秣不过二十余万石。”
“河西四州虽说能供应三十万石粮食,但各州之间道路漫长,河西所起运的三十万石粮食,若是运抵龟兹,便只剩下八九万石。”
“龟兹距离疏勒一千三百余里,我军虽有实力討平疏勒,但日后维繫军需又需要多少?”
“倒不如先从中原迁徙人口,以此充实西域诸州,而后再等待两年,届时不仅可以攻打並占据疏勒,也能从庭州出兵,將黄草泊以东草场占据,以军堡不断西进,直到我军可以收復弓月城(伊犁)及碎叶城。”
李明振的想法,无疑更符合刘继隆所想的稳扎稳打战略,但张淮深却等不及。
“吾即將四十有二,若是继续拖下去,有生之年还能收復碎叶城吗?”
张淮深有些著急,但在李明振看来,张淮深著急的毫无道理。
“殿下何必著急,左右也不过十年时间,定然能等到的。”
李明振这话倒也没错,安西、北庭都护府虽然覆灭百年,许多军堡破败,耕地拋荒为草地,但这些草地始终是经过精耕细作的土地。
復垦这种土地,省去了砍伐树木,掘树根及石头的困难,只需要三年左右就能恢復如初。
眼见张淮深还是不满意,李明振只能道:“如今中原动乱,无疑是迁徙人口进入西域的最好时候。”
“昔年西州、伊州汉人,尽皆都是战乱时期涌入,您治下虽有七州二镇,人口却不过五十余万。”
“以五十余万百姓就想要治理如今的西域,无异於痴人说梦。”
“趁此机会向汉王殿下说明情况,继而迁徙人口,才是我军眼下应该做的事情。”
李明振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可张淮深依旧执道:
“即便如此,我军已然集结,且于闐、仲云两国已然承诺出兵,我军若是爽约,必然损失天朝尊严。”
“此役不可结束,但战后所驻兵马可酌情削减。”
“朝廷那边,你替某手书送往朝廷,请刘牧之迁徙百姓至西域而来。”
“此外,甘州崔氏势大,心向朝廷,倒是可趁此机会,將甘州兵马撤出,请朝廷从凉州调遣兵马,將甘州交给朝廷治理。”
张淮深无心割据称王,在他看来汉家本是一体,更別提如今朝廷还是刘继隆做主了。
趁此机会,將受朝廷影响最大的甘州交给朝廷治理,虽说少了数万百姓的赋税,但却能將数千兵马从甘州抽调至西域,正合他意。
李明振闻言错,不免道:“此事是否要返回沙州,与衙门之人商议过后再定下?”
“不必!”张淮深斩钉截铁的打断,毕竟在他看来,如今的局面是他叔父和他与刘继隆打下的河西那些豪强只有接受这一条路,若是他们有意作乱,大不了自己带兵將其討平便是。
他想的比较简单,李明振心里並不支持,但他却十分清楚,如果张淮深真的把局面闹僵了,那刘继隆必然会出手为他收拾河西的烂摊子。
以此前河西豪强们对刘继隆的態度,刘继隆若是出手,这群豪强恐怕有得受了。
“此事,下官会去操办的。”
李明振只能嘆口气,心道张淮深也是好运,遇到了刘继隆这种重视西北和他的明主。
若是换做旁人,以张淮深如此做法,必然会得罪河西所有豪强。
张淮深虽说在培养了不少平民官吏,也將他们安插进入了军队,並从朝廷引援了刘继隆的人来控制河西和西域。
但是说到底,张氏毕竟是靠著河西豪强起家的,这与刘继隆有著根本的区別。
张淮深魔下两万七千多军队里,有大半都在豪强手中。
双方若是爭斗起来,必然会给回鹃、葛逻禄等部可乘之机。
换做以前,李明振肯定不会支持张淮深,但如今不同。
他是张议潮的女婿,称呼张淮深为大兄,而刘继隆对张议潮和张淮深都格外敬重。
河西豪强再强,还能强得过刘继隆?
因此他自然要紧紧跟隨张淮深脚步,日后谋个前往中原,享受富贵的机会。
这般想著,他与张淮深前往城外的军营,很快便见到了在校场上聚集起来的八千归义军。
他们看上去並不强壮,但眼底的野性和杀气却令人胆寒,而他们所装备的军械更是属於精锐中的精锐。
刀、横刀、金瓜锤、步类、强步弓一张、弓弦多条、精箭两壶,內甲一套、铁扎甲一袭,人均皆有乘马、挽马各一匹。
这样的八千精锐,放到此前的中原诸镇,可以养镇兵两万甚至更多。
这些兵卒,年纪从十七八到四十五六不等,皆是跟隨张议潮、张淮深、刘继隆等人在河西、西域南征北战的精锐。
看过他们,张淮深志得意满的点头,隨即看向身旁李明振:“我军八千,算上于闐和仲云两国的五千兵马,討平天山以南的回诸部轻而易举,你不必如此紧张。”
李明振汗顏,他紧张的不是张淮深打不打得过,而是后续的治理问题。
在他看来,哪怕没有仲云和于闐的兵马,张淮深也能一路横推西去,但打下是一回事,治理是另一回事。
这么想著,他只能寄希望於刘继隆身上,期待刘继隆能多给他们些支持。
“殿下,既然如此,下官便去牙帐书写奏表了。”
“去吧!”
张淮深没有挽留,此刻的他,似乎已经想到了自己带兵收復疏勒,引得举国震动的场景。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李明振连忙去牙帐写了份近千字的奏表,而后又写了两千余字的手书。
写完这些后,他才派快马加急送往了洛阳,而快马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昼夜不停的往洛阳疾驰而去。
得知刘继隆不在洛阳,快马又匆匆赶往河阴,这才赶在腊月初將奏表与手书送到了刘继隆手中。
“这位张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意孤行啊。”
放下手中奏表,刘继隆这才饶有兴致的將李明振手书拆开,而那快马则是志志不安的坐在椅子上,旁边曹茂起身亲自为他倒了杯茶。
“多谢曹都督。”
“你认得某?”
曹茂有些异看向他,毕竟別说普通的归义军,便是昔年山丹城內的老卒都不一定能认得曹茂。
对此,此人则是说道:“家中阿耶是昔年山丹的老卒,家父曾说过,殿下身旁有一郎君姓曹。”
“刚才院外的兵卒称呼您为曹都督,小卒这才猜到了您的身份。”
这青年快马恭恭敬敬的回答,刘继隆听到来人竟然是山丹旧人之子,也不由侧目看向他,询问道:“你唤何名,你阿耶又唤何名?”
“小卒唤郭岳,家中阿耶唤郭叔子,是昔年山丹军第二团魔下的伙长。”
郭岳不太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汉王殿下会记得自家阿耶,尤其是在看到曹茂一脸疑惑的表情后,更是觉得如此。
只是不等他主动找补,便见刘继隆爽朗笑道:“吾记得,是福禄县的郭叔子,算起来他应该也年过半百了。”
郭岳没想到自家阿耶那样平平无奇的人,竟然还能认识高高在上的汉王殿下,並且还能让对方记住他。
“殿下说的没错,家中阿耶確实五十有三了。”
郭岳按耐住心中激动,强压著心情恭敬回答,却见刘继隆前倾身子,高兴询问:“他还好吗?
如今官职如何?”
昔年刘继隆在山丹练兵不少,儘管最后愿意跟隨他东征的弟兄不算多,但山丹的老弟兄,他还是都有印象的。
郭叔子儘管平平无奇,甚至於刘继隆都回想不起来他的样貌,但他依稀记得有这么个老实木訥的兵卒。
“阿耶—”郭岳脸色有些尷尬,但还是硬著头皮说道:
“阿耶隨交河王征焉耆时断了脚掌,如今在福禄家中忙於农务———”
郭岳的话说完,刘继隆脸上表情顿时僵硬,堂內顿时陷入寂静。
刘继隆並非因为郭叔子一人如此,而是转瞬间想到了昔年的归义军老卒们,以及那些伤残在家的河陇新卒。
当然,他也猜到了李明振似乎是准备用人情来捆绑自己,以此来为张淮深和安西谋得更多的人口和钱粮。
不得不说,李明振有些心机在身上,有他帮助,確实能省去张淮深不少精力,也能让刘继隆少为张淮深担心些。
只是李明振多少有些小看他刘继隆了,哪怕他不玩这些小手段,刘继隆也不会坐视西北而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