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孟呦呦一手抓住年轻小伙的胳膊,将他举到脑侧的耳机劈手夺了下来,神情和动作是高度一致的焦急,嘴里高声喝道:“前两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和我的耳机要分开使用,这个外壳上标记了红漆记号的是我在用。”
男孩的身形呆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孟呦呦一把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外观一模一样的黑色耳机丢到桌面上,冲着熊阿尤一顿叮嘱:“这副是你的,不要再用混了!”
说是叮嘱其实太过委婉,这一番话说得跟连珠炮似的突突突,更像是在发火。
熊阿尤来到这边也快一个礼拜了,印象中的小孟姐性格随和,很好说话,平时还总是特别关照他。就算教他东西的时候会变得比较严肃,要是他学得慢了、亦或是步骤上出了岔子,也只是细致端正地指正出来,从未像今天这样凶过他。
而且……就只是为了一副耳机而已。
小伙子霎时手足无措了起来,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背到身后连忙道歉:“对……对不起,小孟姐,我错了。”
看着面前人慌乱不安的神情,孟呦呦逐渐缓和了神色,语调稍稍放轻了些,但口吻郑重不减:“阿尤,你来到这边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细节决定成败,在这个地方,你做的每一件事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我不止一次告诫过你,我跟你说的每一样注意事项,无论大小,无论你认为它重要与否,都要严格执行。”
在孟呦呦训话的期间,熊阿尤的脑袋不住地往下垂,自责、懊恼、沮丧,许多负面情绪在刹那间争相捆绑了他。
孟呦呦当然留意到了这一点,但她这一次没选择心软,只是板着脸继续道:“你今天犯了错,跟我道歉,我可以原谅你。
可是到了明天,你如果在工作岗位上犯了错,谁能原谅你?那些因为你的疏忽白白流血牺牲的战士们,他们会原谅你吗?”
话已至此,空气里的尘埃仿佛都凝固了。
“就算他们也愿意原谅你。”孟呦呦往前倾了倾身,视线直刺刺穿进他眼底,“那时候,你自己能原谅你自己吗?”
一口气说完几大串话术,在歇气的半秒间隙里,一种怪异的似曾相识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孟呦呦一时竟陷入了恍然,舌头像是猝地被什么绊了一下,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里硬生生吐不出来,渐渐的,她的眼神开始放空。
默了好一会儿,孟呦呦缓缓吁出两口气,抬手拍了拍阿尤的肩,恢复成她最寻常的语态:“我知道你刚来到这边,还有很多东西不适应,不会的东西我不强求你在短时间内立刻掌握,一步登天到那种驾轻就熟的程度。
但我希望我教给你的那些,你能记到心里去,并且贯彻到位,不要掉以轻心,很多东西你可能觉得没做到位它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不会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但事实往往经不起一次次‘你以为’、‘你觉得’、‘你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诸如此类的试错过程。”
熊阿尤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孟呦呦,那是一双年轻澄澈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诚挚,他说:“小孟姐,我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以后会把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我每天睡觉前至少复习两遍,哦不……三遍。”他观察着孟呦呦的脸色变化,试探着询问:“五遍,行吗?”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孩,五官稚嫩,尚未褪尽少年人的青涩,脸颊上带着点柔和的婴儿肥,这会儿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脸畔和耳尖泛着臊红。孟呦呦的视线下滑,落到男孩瘦削的肩线上,薄而窄的身形,眼前的特征无一不在提醒着孟呦呦:他才不到十九岁!
十八、九岁的年纪,孟呦呦突然在想十八岁的自己在干嘛?
十八岁的孟呦呦来到这个地方,能够做得比他好吗?
似乎答案显而易见。
“阿尤,我刚才情绪有点过于激动了,语气太重,不够冷静,这点是我做的不够好,我也向你道……”
“不重!”阿尤猛地摇晃脑袋,截住她的话尾:“小孟姐,你说的都对,我没觉得你的情绪不好,是我做的不够好,你批评我是应该的。”
说完,他双手搭住孟呦呦的肩膀,将人往外推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拿起自己的耳机,准备戴上之前,回头冲孟呦呦咧嘴笑:“小孟姐,你快点回去休息吧。”
孟呦呦走出监听室,还不忘带走了她的耳机,室外晓色初分、东方泛白,她逆着晨光抬眸望去,在十几米开外的沙袋掩体旁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背影。
几分钟前就该离开的人,怎么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