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面具人,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冰冷刺骨:“岩坎头人。”
岩坎心头一跳,连忙起身,脸上堆满討好的笑容:“使者大人!什么风把您几位吹来了?快请坐!”
面具人旋即就坐,岩坎双手给几人奉茶,隨后在对面坐下。
“好茶,岩坎头人好品味。”
“哎呀,多亏你们关照,否则我也喝不了这么好的茶。”岩坎殷勤回应道:“都是沾光、都是沾光,待会要不玩一两把?”
“玩就不必了,这一回顺路过来,只是问两句。”
“什么事值得顺路问?是今岁上贡的钱两要再加?”岩坎面仍掛笑,心却有点滴血。
面具人摇摇头,岩坎鬆了口气,又疑问道:
“那么是?”
“你向来得力,办事也少有差池,只是这段时间”面具人顿了顿道:“几次护送的长老都迟迟未归,你有什么头绪吗?”
岩坎先是皱起眉头反问道:“那使者你又有什么头绪吗?”
问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愣了一愣。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化,冷汗刷地一下就冒了出来,道:“七七位?都都迟迟没到?不可能啊!过关的人不能多,我都是派最靠谱的人办的,这、
这—”
“靠谱?”另一个面具人发出夜梟般的冷笑,从岩坎的神色里捕捉到什么,
声音显出一丝杀意,“我们这七个人里,可没一个回来。”
“但確实每次都把人送过关了!我那边有插人去看,”岩坎回应道,“这里面怕不是有误会!说不定是路上出了別的岔子..”
“不要惊慌,你忠心耿耿,我们不是来为难你。
岩坎意识方才失態,端回镇静,笑了几声,旋即道:“那几位放心,这事我必定查明,等会就给几位一个初步交代。”
说罢,他起身道:“我这就叫人进来问,跟他说进来拿钱,我当面问个明白。”
咚、咚、咚!
兀然的敲门声响起,岩坎赔笑了一句,“哎哟不用叫了,一看就是赌输了。
说罢,便拉开了门。
那道身影一跨入门內,岩坎就喝声发难:“谁让你拍门,还有没有规矩?!”
“啪!!”
他话刚说完,迎面就给甩了个大耳光,愣了下后怒从心起,正要喝骂,又给甩了个大耳光。
岩坎退了两步,人被打懵了,一屁股跌坐在地。
“止戈司办案,”陈易举起手中腰牌,“还请岩老弟不要不识时务。”
岩坎瞪圆了眼睛,僵在原地,气血上涌,顷刻昏死了过去。
陈易反手砰地一声关上雅间的门,隔绝了外面赌坊的喧囂,昏黄的灯光下,
他隨手將岩坎昏的身体踢到角落。
他的闯入,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三名原本端坐的面具人,剎那已然弹身而起,
冰冷的金属面具下,目光如同实质死死钉在陈易身上。
雅间內的空气骤然凝固。
为首的面具人最为高大魁梧,他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柄造型奇特的武器,那並非寻常刀剑,而是一根近五尺长的黑金属骨笛,左边身形瘦削者则往腰间一抹,指间已多了十枚闪烁著暗绿幽光的飞鏢铁梭,右边的面具人则从腰间拔出一对沉重的后背弯刀。
三股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杀气,如同三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將陈易笼罩其中。
陈易周身衣衫无风自动,无形的剑意如同水银泻地,精准而霸道地切入那三股合围的杀气之中,竟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杀局中撑开一片属於自己的天地。
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淡漠,他看都没看那三个如临大敌的面具人。
陈易隨手拿起一个乾净的茶碗,拎起茶壶,滚烫的茶水注入碗中,发出轻微的声响,格外刺耳。
他端起茶碗,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热气,然后不紧不慢地啜饮了一口。
陈易放下茶碗,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坐。”
仿佛他在请三人做客。
三名面具人一时惊疑,杀意虽未减,动作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此人面对他们三人合围,竟如此托大?
“阁下何人?意欲何为?”为首持骨笛的面具人声音冰冷,带著金属摩擦的质感,打破了僵持。他没有坐,骨笛尖端依旧遥遥指向陈易要害。
“听到里面吵架,”陈易语气平淡,“就进来看看。”
“哼,装神弄鬼!”手持双刀的暴躁面具人忍不住怒喝,“说!我们的人呢?都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人?”陈易目光扫过三人,“死了。”
“什么?”三个面具人同时失声,即便隔著面具,也能感受到那股惊怒,愈发杀意横生。
“都死了。”陈易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雪山上,隘口边,林子里——.你们的人头,滚得满地都是。”
“你找死!”双刀面具人再也按捺不住,狂吼一声就要扑上,却被持骨笛的首领用笛身一横,强行拦住。
“慢著。”首领面具人死死盯著陈易,“你————为何要与我等为敌?”
“为敌?”陈易轻轻笑了一声,“你们也配?”
“你到底是谁?!”
片刻,那人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前西厂千户,陈易。”
话音落耳,三人皆是身体剧震,瞳孔在面具下骤然收缩到极致。
一瞬间,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为何那七人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对上此人,別说那七人,就算他们三个此刻都不一定是其敌手..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衝头顶。
雅间內,顷刻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为首的面具人微不可查地晃了晃,似乎找回一丝镇静,他注意到陈易虽然剑意沛然,却也·並未表露下一步的杀意·
“陈—-陈千户。”他换上了敬称,骨笛尖端不自觉地垂低了几分,“敢问为何?为何要杀我神教长老?”
陈易放下茶碗,指尖在粗糙的碗沿上轻轻划过,平淡道:
“杀几个嘍囉,自然是为了引起你们这些管事的注意。”
“引起注意?”用七条人命来做敲门砖,持双刀的面具人不住悚然。
为首的面具人抬手制止了同伴的躁动,死死盯著陈易的眼睛,试图从中分辨真偽:“陈千户此言何意?我等不明白。”
“你们,”陈易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三人,“是那所谓神教的『异端”,是么?”
“异端?”为首的面具人愣了一下,隨即发出一声低沉嘶哑的自嘲,“呵在那些偽信者的眼中,我们的確——-是异端!”
他的声音里透著一股被压抑的愤薄以及某种扭曲的骄傲。
“那就对了。”陈易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不是,也至少可以谈谈。”
“敌人的敌人?”面具人首领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陈千户的敌人是?”
“安南王。”陈易吐出这三个字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但雅间內的温度仿佛骤然又降了几分。
“安南王?”为首的面具人一时失声。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安南王府掌控整座南巍三百余年,连诸土司也摄於其淫威苦不堪言,以眼前这位前西厂千户的凶名,与权倾一方的藩王结下死仇,倒也並非不可能。
“陈千户此言当真?”首领面具人声音凝重陈易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拋出了另一个名字,一个带著血腥味的名字:“秦威年,你们知道么?”
“.—秦威年?”面具人首领显然知道此人,“那位·以宽厚博闻、礼贤下土著称的秦氏族老?前些日子—·因捲入宗庙行刺案,已被王府著令梟首示眾——“
他的语气带著一丝惋惜,也有一丝疑惑,不明白陈易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已死的王府中人。
“是他。”
陈易的声音依旧平淡,端起茶碗,却没有喝,只是看著碗中微微晃动的茶汤,仿佛陷入了回忆“他对我,有知遇之恩。”
话音虽然平淡,却沉而有力。
“敢问千户——.其中缘由。”“
“他慧眼识珠,不拘一格,自龙虎山暴露行踪,我又被朝廷追杀,一路入南疆,举目无亲之际他仍然险胆起用如我这般来歷不明之人。
我与安南王,新仇日恨,”
他一字一句,双目如火,
“所以—不刃不休。”
为首的面具人急速消化这惊人的信息,末了,他权衡利弊一番,对著陈易微微頜首,比之刘恭敬了不止一分。
“陈千户所言,事关重险。此事非我等三人可决断。”他措辞谨慎,“我等需即刻返回总坛,將千户之意,稟明上圣。亥上圣有意,自会有人在此与千户联π,不知千户意下如何?”
“可。”那人只回了一个字。
三名面具人不再多言,对著陈易略一抱拳,悄无声息地拉开雅间的门,犹如融入阴影的亜魅,迅速消失在赌坊外嘈杂的夜色中。
陈易端起茶碗,將碗中早已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眶当一声,他隨手將茶碗丟在桌上“你跟我,不双不休?”
秦青洛端起茶水,侧眸问道。
“当真如此?”
“下官的確是这般说的。”
“应变得不错。”
陈易闻言抬起眸,不知为何,女王爷嘴角似有一丝微不可的笑意。
撩到了。
確实不错。
陈易深吸一气,遂有些侷促地辩驳道:“下官只是-依计行事,並非有意討好王爷。”
都怪小狐狸的错,有时他不得不很不得不地承认,自己秉性里的確有那么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傲娇。
既然如此,顺势而为才显得真诚。
高险女子呵了一声,仍旧斜他,於是陈易愈发显得窘迫。
这是从未见过的秦青洛眸光微敛,如他这般的人,竟也会窘迫?
她常年来摸不透陈易,世上如他般执迷色相却心念旧情的人何乏之少,叫人难以把握,只能说是奇男子,眼下比之刘相近了些,忽觉他乏实很好摸透。
那不妨,再摸透一些。
秦青洛深深看了陈易一眼,隨后托起烛台出门,陈易紧紧跟上。
她出了书房,往书么直去,二人再度见到顶处么台的宽阔风景,烛光之下,
夜空星罗棋布,萤光炼烁,四面八方的山峦如起携的海洋,王府如险舟半边没水,这是一幅美得惊人的景色。
秦青洛吩咐婢女送酒来,隨后问道:“你酒量如何?”
“不太喜欢喝酒,但提碎玉龙为君尚且容易,何况喝酒?”
“殷勤。”秦青洛笑一声,特意命人开封窖中佳酿。
陈易没仔细去听是哪种酒,对他来说都一样,他確实不喜欢喝酒,一直以来喝酒都是陪別人喝,陪得最多的就是閔寧,乏次就是...秦青洛?念及此处,陈易不免有点惊奇。
不一会,酒便送上么台,婢女为二人斟上了首轮酒水后,便被秦青洛隨手屏退下么。
陈易起身与硕人碰杯,问道:“王爷眼下是想对酒谈武意?”
“不急。”秦青洛道。
二人便將酒水一饮而尽,隨后眺望远方风景。
“寡人初明本心时,你我便在云上活酒。”她忽然道。
陈易微微一愣,这还是她头一回与他谈起往事。
那时近乎身陷绝境,他与这女王爷不不休,怨仇介天之下,他如何记不得活酒之后王爷王妃先后起的事?
送命题啊,
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