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女人回应,冼耀文走出莲蓬头,来到浴缸边,坐在缸沿,伸手摘掉女人的眼镜,看见一双眼神涣散的眼睛,且略显呆滞,旋即,女人下意识眯眼缩小瞳孔孔径,重新聚焦想看清他的脸。
女人是真近视,不是戴眼镜赶时髦。
早些年,林徽因和冰心或是单纯显摆,也或是收了广告代言费,戴眼镜的形象出现在画报、报纸上,林徽因是单纯照片,冰心可能知道自己长相差点意思,附送一句广告语,“戴上眼镜,方觉文字世界更清晰。”
二三十年代,在蔡司镜片和百货公司、眼镜行的广告轰炸下,女性戴眼镜成了一件非常时髦的事,美其名曰“新时代的目光”或“摩登即智慧”。
冼耀文的脑子里浮现友谊公司女演员的样貌,从中筛选适合戴眼镜的人,戴上眼镜是知性美人,摘下眼镜妩媚动人或杀伐果断,这样的反差很容易成为一位女演员的特色,拍一部特工片或杀手片,没准一炮而红。
或许还能开一间眼镜行,摹仿当年蔡司镜片“林徽因同款”的操作,推出明星同款。
配镜片有点麻烦,他没想着将眼镜生意融入明星周边店。
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他回到当下的情景,直面女人歪着头眯眼的打量,以及明显俯视的目光。
自然的模糊或许成了保护色,他从女人脸上没有发现羞涩,但当女人感觉到他的目光炙热时,她的头偏向一边,目光作贼心虚逃逸。
冼耀文呵呵一笑,“因为巧合造就了我们最理想的初见,我想我大概没有必要做自我介绍,你一定知道我是谁,但我不知道你是谁,好像有点吃亏。”
女人转回头眯了冼耀文一眼,睫毛抖动,身子往下一沉,只留一半脖子浮于水面。
良久,低着头轻声说道:“爱新觉罗·韫嫣。”
“哦。”冼耀文意味深长地拉着长音,“你应该还有另一个名字,金小姐?罗小姐?或者赵小姐?”
“金静嫣。”
金静嫣仰起头,看向冼耀文,但没有眯眼,只看见一张朦胧的脸,其他部位自带马赛克。
“旁支?”
“是。”
冼耀文站起身,“明天我请你喝下午茶,哦,唐怡莹也一起。”
唐怡莹其实有更好的方式“隆重”介绍金静嫣,却选了“美人出浴图”的方式,在打什么主意很好猜,这块老姜非常清楚自己的短板,这是无声贬低金静嫣的逼格,好形成“1+1”的捆绑,避免自己沦为被扔过墙的媒人。
“这女人祖上的哪位搞不好蹲过天牢,要不然不会三番五次恶心爱新觉罗家族。”
冼耀文回到莲蓬头下,又冲了一会,擦干身体裹着浴巾出了卫生间。
走进卧室,看见自己的衣服整齐地摆在床上,唐怡莹坐在床尾,手里拿着一根长烟嘴。
听见动静,她转脸看向冼耀文。
“这么快?”
“不然呢?”冼耀文抽掉浴巾,抛到唐怡莹的头上。
唐怡莹拿掉浴巾,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以为你和韫嫣会鸳鸯戏水。”
冼耀文快速套上裤衩和西裤,扣上皮带,来到唐怡莹身前,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戏谑道:“还不了解我,就不要瞎出招,这次,你的好意我领了,如果还有下次,请提前告知。”
唐怡莹嫣然一笑,“你还想要第三个?”
冼耀文俯身在唐怡莹脸颊上香了一口,“不要把自己定位在皮条客的身份上,起来帮我穿衣服。”
“哦。”
穿好衣服,冼耀文带着唐怡莹来到丽池园。
刚在办公室坐下,张力便叩门进入。
“先生。”
“昨天去哪了,没见到你人。”
“临时有点事出去了。”
“哦,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张力往桌上放了一本名册,打开后说道:“莉莉,夜总会刚来的见习舞女,还没有正式上工。”
冼耀文看向名册右上角的照片,暗道一声“咦”,照片上的女人非常面善,仿佛他上一世某个情人,一位老情人,他老豆的朋友,也是家族的合作伙伴,双方在澳门合作酒店。
他凝视照片端详了一阵,目光扫向姓名栏,兰琼缨,这就对了。
快速扫了下信息,抬头说:“兰琼缨去年就在仙乐斯?我怎么没见过。”
“她不是在舞厅当舞女,是在茶座弹琴。”
“我说呢,那怎么又来我们公司当舞女?”
“她今年报考丽泽中学,因为难民身份被拒,只好到油麻地劳工子弟夜校学簿记……”张力稍稍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的相好也在那里上学,和她偶遇,我一眼相中了她,就邀请她来丽池园。”
冼耀文轻笑道:“你也真是的,居然邀请学生妹下海,这样不好。”
“先生。”张力急忙解释道:“有一件事我没有向你汇报,我打算在夜总会、歌厅增加只陪人跳舞的素舞女,不提供其他服务,兰琼缨就是素舞女。”
冼耀文将手指放在桌面敲击几下,“我本来想让你安排一个肯出街的,不过这个兰琼缨蛮好的,就她了,等下跟曼丽说一声,安排两个人去包厢。”
“好的。”张力舒了一口气。
“不用紧张,公司已经交给你了,一点小调整用不着向我汇报。”冼耀文往椅背上一靠,不疾不徐道:“昨天我在游泳池、旱冰场和桌球室转了一圈,你做出的调整很好,就是细节上稍有欠缺。
能来我们这里消费的人,都见过一定的世面,有些东西不要显露得过于直白,就像出水芙蓉,要掌握尺度,只露刚出水的一刹那,然后马上用手遮一遮,意犹未尽更能吸引人。”
“等下我跟她们说。”
冼耀文颔了颔首,“现在一个星期有多少盘口?”
“上个星期快到42万,分红125,764,打了一场‘特别’比赛,分账3万5。”
“嚯,这盘口够夸张的,这么说上个月将近170万的押注?”
“上个月差不多,公司的分红49万8,刘先生那边少一点,中奖率挺高的,每一场都要返奖四成多接近五成。”
“我们三成,返奖五成,成本算半成,还能剩下一成半,这也不少了,中奖率高盘口才会大,吃相太难看,要不了多久只会剩下一些烂赌鬼,那就没什么做头了。
操控比赛的频率不能过高,偶尔来上一次,给职员们多发点奖金,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张力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么安排的。”
“很好。黄牛票还抢手吗?”
“很抢手,激烈的比赛前排的位子能炒到十块。”
“不错。”冼耀文满意地颔了颔首,“不过呢,八角笼再赚钱,也不能忽略其他生意,越是赚得多,越是树大招风,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没法接着做,你心里要有数。”
“先生,我拎得清。”
“嗯,米歇尔来过吗?”
“摩根小姐上个月底来过,也有过跟先生差不多的交代。”
“这个米歇尔,一直都是这么精明。”冼耀文轻笑,“你先去,二十分钟后让兰琼缨过来。”
“好的。”
坐在沙发上一直在关注冼耀文的唐怡莹见张力走了,立马走到大班椅前往椅背上一倚,“外面八角笼的庄家是你?”
“既然耳朵这么尖,为什么只听一点不听全了,显然庄家另有其人。”
“东福和开的盘口,这谁不知道,我是说幕后操控的庄家。”
冼耀文揽住唐怡莹的腰,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你呀,好奇心还挺重,我的好奇心也不小,跟我说说当年你和卢小嘉卷走醇亲王府多少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