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来到土地登记处助理主任陈志雄的办公室门口,抬手叩门。
“come in.”
推门进入,柳婉卿看着陈志雄头顶的旋,怜悯在眼中一闪而过。
围绕一港元公司业务,存在一张巨大的利益网,怡和、太古两个洋行充当顾问的角色,提供“合法文件”为掩护,每单抽0.5%至1%的佣金。
注册总署以及外汇相关的英籍官员通过陈志雄这个白手套收取茶水费以及睁眼瞎补助。
14k提供武力服务,为客户解决产权等纠纷,收取3%至5%的服务费。
汇丰提供资金转账服务,收取0.5%的手续费。
陈志雄身为总枢纽,虽然可以雁过拔毛,从中捞取大量好处,但从法律层面来说,只要他闭嘴,大家都能安枕无忧。
所以,他的结局无非两种,被灭口或者念其劳苦功高,跑得远远地隐居。
第二种不够保险,还是第一种更安全,一劳永逸。
在柳婉卿眼里,陈志雄已是命不久矣,眼下这波大行情过去,就是他归天之时。
“陈主任。”
听见声音,陈志雄惊喜地抬头,“柳经理,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然是陈主任身上的香风。”柳婉卿来到办公桌前,盈盈一笑,“昨晚不少人看见陈主任在香港酒店的舞厅抱得美人归,我原来还以为陈主任今天会休病假,没想到陈主任抱恙办公。”
陈志雄发出苦笑,“柳经理,你可不要胡说,昨晚我只是跳了几支舞,也不知道是谁在造谣。”
柳婉卿咯咯一笑,“陈主任不用惊慌,我只是开个玩笑,现在有空吗,帮我处理几栋房子的产权。”
“有空,文件给我。”
柳婉卿从包里取出几份文件置于桌上,陈志雄快速浏览了一遍,“上海的地契,柳经理打算怎么处理?”
柳婉卿又拿出一份文件,“登记在这间公司名下,登记时间是1948年12月1日。”
“不是为了转移?”
“不是,给大陆的亲戚居住。陈主任,艺林表行新到几款手表,我觉得很合你的气质,你不妨抽空去鉴赏一下。”
“是吗?”
“是的。”
“有空去见识见识。”
冼耀文转动左手腕,看一眼表盘,随即摘下手表置于桌面,打开抽屉拿出一个表盒,从中取出一只最新款的“劳力士”。
拿在手里端详一阵,各个方面都可以发现明显的瑕疵,与正品之间不具备比较性。
这块表是昨天和阿兴交接水泥样品时,从他手里换的,上海表商走私瑞士机芯,香港代工锌合金电镀表壳,由本地玻璃厂压制表面,然后组装出来的仿品,价格不便宜,黑市上卖到160台币。
日据时期,东洋人禁止台湾人学习精密加工,台湾没有一家与“精密”沾边的企业,这就导致全岛没一个合格的制表师。
而外省人中罕有与制表相关的,不是留在上海,就是到了香港,特别是一些有名气的师傅,更是无一到台湾,可以说当下的台湾根本不具备制表的能力。
于是出现了搞笑的一幕,本地产的怀表改手表售价高达120台币,而正规渠道进口的精工表仅售80台币,香港走私过来的更是低至40台币,假如不堵住进口渠道,台湾手表业八辈子也发展不起来。
冼耀文将劳力士戴到手腕上,另一只手在表面轻轻一拍,啪,玻璃弹了出来,时针和分针脱落,很古惑仔之猛龙过江,若是拿着这种表跑路,搞不齐要饿死。
摘下表扔到一边,大致估测台湾一年的手表销量,得出三四万的结论,即使一只表的纯利润达到20台币,不过就是七八十万,走私手表没什么搞头,倒是可以投资即将奔迁过来的上海表商。
内地报纸上已经出现三个反对口号,离正式开启不远了,三反之后就是五反,上海商人还有一波会出来。
想到这,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道:“关注上海资本家动向;在北角立项‘老克勒园’高档住宅项目,参与方为友谊置业、丽池园,前者负责出资与建设,后者负责出资与地皮。
立项后,在北角展开‘亲友营销’,鼓动濒临坐吃山空者成为销售,向上海的亲友推销老克勒园,给予高额提成;同时奔赴上海展开直接营销……”
洋洋洒洒写了一页多,进行精简后交给戚龙雀,让其传去香港。
十点半的样子,他的手里拿着香港传过来消息,看到第一条就感觉头痛,资金指定去向,一点油水都没有,吃力不讨好,不过也有一点好处,可以借机和cia建立联系。
当下的cia日子可不是太好过,财政预算永远不足,任务又重,哪儿都要钱,只能想办法自筹资金,不管是见不得光的敲诈勒索、贩毒、绑票、军火交易、雇佣兵等,还是能见光的正经生意,几乎都有涉猎。
将来或许可以在某些领域进行合作。
第二条跟他没有直接关系,返还的资产落不到他口袋里,不过有一点间接关系,中饱私囊的官员、将领,钱不应该放在那里发霉,应该走到钱生钱的康庄大道上,或许可以提前在新加坡隐秘申请银行执照,面向台湾客户展开业务。
香港还不行,他有太多地方倚重汇丰,而且还想冲击一下合伙人的身份,事态没明朗之前,他身上汇丰系的标签可不能轻易动,哪怕是长远,能不动也最好不动。
再往前走,他就不得不介入盎撒人和犹太人在英国复杂的关系,有对立,有合作,势力交缠,沙逊家族是英国犹太人的一面重要旗帜,未来几十年英国部分背靠这棵大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美国那边,犹太人正处于崛起的起点,他很有机会成为扛旗人之一,进而在金融领域获得巨大的话语权,又通过金融影响政治。
到了那一步,马列财团才能算是名副其实。
总的来说,银行的规划要做出小小变动,银行事业的起点不再是香港,而是改到新加坡,当然,名义上的总公司依然位于纽约。
第三条消息和他毫无关联,公营企业转私营之前,他根本插不上手,小鬼子来就来了。
第四条消息和他的关系不小,这时候大手笔转移资产到台湾,摆明了就是和他作对,昨晚还想着7000万台币可以引发经济大动荡,今天就要打他的脸?
佩佩的想法是对的,就应该点掉几个,跑出来做什么,静待公私合营不好吗?
重新泡了一杯茶,端着来到园,沿着小径散步,脑子里思索着对策。
绕着园走了一圈又一圈,也不知道走到第几圈,他回到书房,拿出打字机,开始起草一份建议书——上海资本落地香港的重要性。
他打算将建议书呈给葛量洪,推动港府大力引导上海资本投入香港的工业化建设。
建议书并不好写,既要站在港府的角度思考建议的可行性,又要顾及他的个人利益,公式性的话一打就是好几行,到了关键性的位置,他就要停下来再仔细想想。
三姐来叫吃饭的时候,他只是起了个开头。
来到饭厅坐下,三姐给他盛了一碗杂粮饭,蓬莱米混在来米,又混了赤小豆和玉米碴。
这些日子,以及接下来的日子,在外面吃席是常态,难得在家吃饭,还是吃得健康点。
夹一筷子菜脯蛋,扒拉一口饭,从砂锅鱼头上夹下一块鱼头最为美味的鱼鳃肉,细细品尝,又夹一个韭菜盒子咬下一块,台湾本地的韭菜和冬粉就在嘴中散开。
细嚼慢咽,夹上一块煎赤鯮,再舀一勺酒糟烧野葱,来上一口破布子炒空心菜,加了海参和干贝提鲜的白菜炖豆腐。
菜不多,却是横跨江浙沪、闽和鲁。
三姐是台南人,嫁去福州,没两年男人去世,跑去上海讨生活,在一户人家当了十几年佣人,四年前又跟着来到台北,东家赶上四万换一,家道中落,她只能四处找活路。
去年再婚,嫁给一个山东退伍伙头兵,这就是她会做几个菜系的原因。
吃了半个韭菜盒子,冼耀文转头对站在身后的三姐说道:“三姐,明天中午如果我在家,做点杠子头吧。”
三姐上前一步,“先生想怎么吃?泡羊肉汤吗?”
“不要荤汤,弄碗素汤就行了,就野苋菜汤吧,稍稍搁点牡蛎提提鲜。”
“好的。”
“我跟你说下家里的规矩。”
闻言,三姐腰一挺,做洗耳恭听状。
“以后家里没客人,你不用在这里站着,去吃饭或做你自己的事,你的职责就是一天三顿饭,其他的事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可以不做。
还有,关于吃饭,你们吃的不用另外准备。”
冼耀文指了指桌上的菜,“能分的菜,量做多点,分一分,不能分的只能委屈你们,总之,我和太太吃什么,你们就跟着吃什么。”
三姐忐忑道:“先生,这样会坏了规矩。”
“这是我家,我的规矩就是规矩。”冼耀文手指敲击桌面。
“是。”
冼耀文摆了摆手,“下去吧。”
三姐离开后,他对戚龙雀说道:“打听一下她的丈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