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边枣林中。?? ???h????.c??? ?☆
金瞳少年人正在与那位破天荒现身出来的枯槁文士,烂柯山神手谈,二人盘中棋局难解难分,分投、打劫、盘征、双飞燕…所有能用的手段挨个轮番上场,使尽浑身解数与对方过招,杀气纵横,酣畅淋漓。
借著长考的空当,金瞳少年人抬起头看了眼对面那个默默无声的枯槁文士,笑道:“贾先生今日这一手顺水推舟做得倒是顺手,可堂堂的国手棋待詔,又是人家麾下的山君,如此肆意妄为卖了自家人,难道就不怕事后被那钦天监找麻烦?”
对面那枯槁文士依旧没有什么动作,却能声传入耳,只听他笑了笑,无所谓道:“儒门亚圣曾有所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之言,贾某当年是棋待詔,与太宗皇帝下棋,时时处处都要透著小心谨慎,孜孜以求只输一二子或是求个和局,那是小道为己;现如今既然都成了山神了,有些选择就不能再只想著自己不是?就不能让贾某也学著那君子贤人们豪气一把,求一个大道为人?”
金瞳少年闻言笑了笑,看了眼那枯槁文士,隨后又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中年儒士崔觉,笑道:“你这堂堂的儒门圣人,今日竟然也教徒弟不守礼制,就不能讲究一个將心比心,推己及人?人家觉得自己打不过,提前给自己找些后路还不成了?哪有逼著人上断头路的?这不该是你们儒门的气度做派吧?”
儒士崔觉站在此地,是负责为此刻下棋的二人护道守关的,以免半路杀出来几个打家劫舍要人命的意外。
此刻听到那寄魂於少年人肉身之內的韩老头如此问话,便也跟著笑了笑,“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以公有兼人之才,无辞多务也。”
金瞳少年闻言抽了抽嘴角,没好气道:“多读了几本书能掉个书袋很了不起吗?就不能说几句人话?站著说话不腰疼,你逼著人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要说一大堆冠冕堂皇大道理,显你有理了?你怎么不说『君子不立危墙』,光会站在空地上说亮堂话,谁不会?”
儒士看著那个一脸古怪的金瞳少年,对於他的反问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有很多事,这姓韩的老傢伙看得比谁都清楚,却偏偏要说几句反话来为难人。
他要是不同意那个少年人去临安,他就根本不会让少年人带走他的武道肉身,说什么楚王府中人要来此寻仇,不过是个嚇唬人的话而已,既然当年的兵仙没怕过,今日的韩老狗就更不会怕。
金瞳少年看著儒士不说话,乾脆就也不管什么棋盘礼仪规矩了,转过身来直接看著崔觉,继续道:“你们这些人啊,总爱那个庙算无敌的名號,自家亲徒弟都能拿来当枪使,小心徒弟一个生气,反过头来再骂你这个先生不地道!”
崔觉看了眼一脸认真煞有介事的韩老头,笑道:“你还是先好好操心你的棋局吧,韩先生可別忘了输棋是要去楚王府的。”
话头被堵了个正著的金瞳少年表情一滯,悻悻转过头去继续下棋,猛然发现自己局势不利,於是猛地一拍大腿,抖抖索索指著对面那枯槁文士,嘴皮子都有些不利索般怒道:“你…好你个姓贾的,趁著老夫转身与人说话,就偷换老夫的棋子位置,堂堂国手岂可如此不地道?”
话是这么说的,可另一只手却趁著旁人不注意,已经悄悄摸摸挪到了棋盘边,准备要偷两颗白子出来了。
对面那位贾先生有些无奈,只是装作对那老头的动作毫无所觉,也跟著故意道:“不让韩先生输了这局棋,怎么看韩先生被那做联营千里来一出十面埋伏的好戏?”
三人不远处,同样是三人。
余人远远看著那个换了个瓜瓤的自家公子,难免一脸的彆扭,转过头又看了眼身侧同样一言难尽的青玉跟青霜,偷偷摸摸小声道:“公子都这样了,你俩想当老板娘都没戏了,要不咱也分行礼各回各家吧?”
两个女子各自转头,眼神凉凉看了眼余人,都没有说话。
那个还在忙著大呼小叫的金瞳少年人突然转过头来,直勾勾看著缩头缩脑的余人,突然咧嘴一笑,一脸的恶意:“中土小说家的江湖话本看多了,也染上动不动就朝著要散伙的毛病了?要不然我把那位答应了要当你师父的傢伙也找过来,也好让你纳头便拜,还能有个好去处?”
……
临安城外十里云头上。
楚王府武將钟离,看著那个拔高身形在空中,自报家门还要单挑整座三品王朝帝京的身形苍老少年人,脸色更加古怪了一些,轻笑一声道:“这小子放话这么猛,怕不是个愣头青吧?顶了个武神境的肉身,就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三品帝国的京城是说单挑就能单挑的?”
在场几人闻言,各自都勾了勾唇角,无人说话。
那位站在最前面的楚王倒是笑了笑,语气莫名道:“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小子有个两剑差点拆了人家一座宗祠的师父,他有样学样有什么可奇怪的?”
钟离耸了耸肩,道:“那位李白衣可比他聪明多了,从头到尾就没进人家的帝京城,他这个当徒弟的倒好,直接跳到人家城中去不说,还一张口就要打十一境,够狂的。”
楚王听著身后爱將的言辞,表情一瞬间也有些古怪,“差不多就可以了,想夸人不必如此弯弯绕绕,本王確实欣赏有豪气的年轻人,但不喜欢没有本事的放大话,那就不是狂而是蠢。”
这位楚河之主话说一半,突然微微一顿,又笑道:“你想帮忙也要讲讲火候,可別到时候没给人帮上什么忙,反过来还把人给坑了。”
钟离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悻悻闭嘴,如今的大王是真不好骗了,可能也就王妃说几句还能管点用,其他人来是真白搭。
……
楚元宵站在临安城內聚仁坊最高处,开口就是一句直接针对全城的挑衅,张狂至极,大有藐视整座燕云京城的意思。
一声“看看你们养了多少十一境”,不仅传遍临安,就连身在皇宫內御书房中的那位皇帝陛下赵端晏也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刻,皇帝陛下阴沉的脸色,让整个御书房內瞬间如坠冰窟,文人皇帝,也无修为在身,但一位三品帝国的国主龙顏震怒,那一身磅礴气势也不会比某些高阶修士弱。
那位没能跟著礼部尚书天官大人离开的鸿臚寺卿童紫卿,此刻內心惶恐,惴惴不安,在皇帝陛下沉下脸的那一刻,更是毫不犹豫直接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后背一层冷汗。
这位童大人此刻在心底里已然开始叫苦连天,也在怒骂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楚姓少年人。
关於马鞍渡口以及承云帝国那座柱国宗祠的某些首尾,鸿臚寺从头到尾都参与其中,也是因为前任鸿臚寺卿,又是皇室子弟的赵正纶,要去往石磯洲北方那艘白毫渡船上与人谈买卖,所以这个从四品的官职才会落到他童紫卿的头上,所以这件事对这位童大人而言,其实就是个官运亨通的大好事。
可是此刻,当那个姓楚的傢伙突如其来到达临安城,更是一声长啸直接引动了整个帝京的时候,就站在皇帝对面的童大人只觉得两股战战,满身满心都是煎熬。
皇帝震怒这种事,可不是谁都能有胆量面对的,尤其是鸿臚寺还牵涉其中。
皇帝赵端晏眯眼看了眼那个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鸿臚寺卿,隨后转过头看向御书房的殿门,语气平平说了两个字,“寇方。”
殿外,那位披甲按刀负责为皇帝陛下守门的武將,转过身朝著殿內拱手抱拳,回了一句:“陛下!”
皇帝听到殿外的近卫武將回话,却並未第一时间出声,一只手搭在面前御案上,食指轻轻敲击著桌面,一下又一下的噠噠声瀰漫在整个御书房內。
鸿臚寺卿不敢出声,大殿中落针可闻,唯有轻敲桌面的声音在一点点迴荡,显得格外响亮,皇帝就这样思索许久,而那个站在门外的披甲武將寇方,便一直维持拱手抱拳的站姿,静等著陛下思考完全。
又过了许久之后,皇帝才终於停下手上动作,再次看向那殿门处,缓缓道:“传朕旨意给枢密院和殿前都指挥使司,叫他们不管动用什么办法,必须將那个在朕的京城之內大放厥词的混帐拿下!哪怕是他要讲道理,也要他跪在朕面前讲,而不是骑到我燕云的头上来!”
门外的武將寇方闻言,並无任何停顿,直接答道:“是,陛下!”
坐在御案背后的皇帝听到回復,也不再管那武將的去向,而是转头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鸿臚寺卿,缓缓道:“童爱卿为何如此慌张?读书人每逢大事需有静气,你也是我燕云朝堂上从四品的大员,岂可如此有失为官读书人的风骨?”
童紫卿闻言又是一抖,却依旧不敢抬头,只能一边叩首一边告罪道:“臣惶恐,请陛下治罪。”
皇帝赵端晏看著鸿臚寺卿如此,反而像是心情略好了一些,笑道:“治不治罪暂且放在一边,爱卿觉得今日这个局面,你们鸿臚寺能做些什么吗?”
童紫卿脑门贴著御书房的地上砖面,听见皇帝问话,不由心思急转,思量陛下这句话的意图为何?为臣者若不懂体会皇帝心意,官职就根本坐不高,即便是费尽心力爬上去了,也不会长久。
“陛下,臣以为,此事应该与那承云柱国宗祠派过来的使臣通报一二,那个姓楚的狂徒本就是承云帝国人氏,所以也该让他们好好看看,自己的人究竟是如何在外乡横行霸道的!”
童紫卿这段话说得很有些义愤填膺,也是在极力让皇帝陛下看出来他在与陛下同仇敌愾,为陛下所想,为帝国所急。
皇帝赵端晏闻言微微挑眉,笑看了眼那个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的鸿臚寺卿,笑道:“你说那座柱国宗祠会不会觉得,区区一个从他们的偏远乡下走出来的泥腿子,竟能在我燕云帝国京城如此大放厥词,显得我燕云帝国有些无能?”
这话是笑著说出来的,语气间盛满了盎然笑意,但那童紫卿却在一瞬间冷汗直冒,浑身冰凉,他也不敢有多余动作,慌慌张张答道:“回稟陛下,臣认为那柱国宗祠与承云皇帝之间有齟齬,双方即便是不至於直接闹掰,但也绝不会是一条心,看轻我燕云的可能会是皇帝,但不会是那座宗庙。”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又问了一句,“何出此言?”
童紫卿此时才敢微微抬起头来,轻声道:“首先,他们承云与我燕云一样,同为三品王朝,双方通使这等大事,按规矩该由皇帝委派,持符节来此,可那座柱国宗祠却越过了他们的皇帝,做出越俎代庖的擅专之事,这不是有礼有节的做法,很能说明问题。”
“其次,既然是柱国宗祠遣使而来,那么对方便比我们矮了一头,这种时候再发生这种事,他们反而会觉得庆幸,虽然这会让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买卖生出些障碍,但从长远来看则是个好事,也有利於对方回去之后,以此为由在承云国境之內辗转腾挪。”
皇帝又不说话,再次开始一下一下轻敲桌面,陷入沉思。
鸿臚寺卿见状心下稍安,面色也稍微放鬆了一些,恭恭敬敬等待皇帝思虑。
皇帝思考结束,缓缓出了一口气,抬起头看了眼那鸿臚寺卿,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此事就交给童爱卿了,怎么说怎么做都由你思量,事后给朕一个结果便是。”
童紫卿闻言,终於悄悄鬆了一口气,恭敬朝著皇帝陛下行礼,准备起身告退。
皇帝隨意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又目送他退出御书房,这才从御案后站起身,踱步到了御书房的窗边,眯眼看著宫外某处打斗引起的震动,声音不小,动静也不小。
片刻后,皇帝再次缓缓道:“崇信。”
皇帝话音刚落,有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便出现在御书房內的阴暗处,“奴婢在。”
此人为燕云帝国內班院大太监,官居內班院都都知,为皇帝近侍,比那位披甲武將寇方还要离皇帝更近一些,身负修为的宫中貂寺,帝国皇帝最贴身的一张护身符。
皇帝並未回头,透过窗户看著宫墙外不断闪烁的耀眼亮光,以及不断传来的隆隆雷声,轻声道:“你也去看看,要是那帮外臣拿不下,你就帮他们一把。”
那大太监崇信微微躬身,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消失於殿中。
皇帝恍如未觉,只是看著宫墙外那个方向,脸色淡淡:“既然你们要讲道理,那咱们就来看看,到底是谁的道理更大。”
……
此时此刻,楚元宵身陷重围,抬起手中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挑眉看著那些越来越多的临安各处仙家修士。
先前他登高一声长啸,加上又一拳砸晕了一个九境练气士,所作所为实属太过霸道,所以逼停了那些本欲拿人的钦天监和皇城司中人,此刻双方就都在等著燕云的后续来人。
但出人意料的是,眼前这些越聚越多的仙家修士中间,其实有些人是不带一个官字在身的,大概只是觉得自家帝国的京城,不能被人如此欺负,所以自愿仗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