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於棋道,天下人还有另外一个词与之相对,就叫做“纸上谈兵”。??? ??s???Ж.???? ????
中土那座武庙之中的某位兵家大圣人,曾用一场摧枯拉朽的战场对决,送了某个倒霉年轻人这么四个字,在那之后的千秋万代间,那个年轻人就都只能与这四字相连在一处,甩不掉摆不脱,让那四个字正儿八经成为了一句骂人话。
但这四个字放到棋道上,则又成了另外一回事。
九洲天下某本被称为棋道兵书,书名中也有“烂柯”二字的棋经十三篇里,有一句话叫做“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故计定於內而势成於外”,在这段说法的最后,那位作文之人还大大方方跟了一句,“兵法曰﹕『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於无算乎?由此观之,胜负见矣。』”
不管是不是为棋之人的自娱自乐,此言倒也確实是正儿八经將棋道与兵法连在了一处。
那位在高阳城內待了多年,从不曾踏上九洲陆地的韩姓老人,虽然每每被人戏称为“韩老狗”,但其真正的身份乃是兵家武庙堂堂大圣人之一,当初在那座盐官小镇时,他曾帮著那个小镇少年人与那位酆都鬼侯下了一局事关大局的象棋,虽然最后还胜了小半筹,但其实当初那一手,並不算是他真正的拿手在行事。
相比於三十二颗棋子的象棋,烂柯一局三百六十有一,这才叫真正的“多多益善”。
楚元宵今日再一次成为了弈棋一局的执棋人,但也与当初在小镇那座五方亭中时一样,他虽是以身执棋,但却是魂作旁观,只能眼睁睁看著高人与高人之间掰手腕。
人间某些事,因果相循,有前也有后,烂柯一事被某些棋道高人喻为暗合天地大道,有“万物之数,从一而起。局之路,三百六十有一”之说,凑足了一个开元的“一”,也凑足了三百六十的周天之数,白黑相半以法阴阳,局方棋圆则恰如地方且天圆。哪一样拿出来,都能多多少少与大道掛上些鉤,就如当初的那座小镇一样,好像时时处处都有高深事。
对於小镇少年人而言,两门棋道,同出一人,这就难免又是一场有始有终的前后呼应。
中年儒士崔觉此时就站在少年人身后,身侧则是那位人去楼空只余躯壳的酒糟鼻老人,那么这个读书人此刻的任务,其实就是为这一老一少在这里护法了。
不过,这位同样精於对弈一事的读书人,此刻倒像是並不太关注那位韩姓老人的所作所为,反而是转过头去,意味深长各自看了眼还困在烂柯局中,未曾脱困出来的另外三人。
神修十境的仙人手段,当然是会比只在困顿中的少年人们要能看到得更多,有些人的玄玄妙妙,鬼斧神工,即便是堂堂儒门圣人如崔觉,也不得不说一句嘆服。
用那个此刻已然专注於棋局的老人先前的话说,自家这个学生的另外某位师父,人品好不好暂且不论,但这份算计布局的能力,確实是堪称一绝的,跟在楚元宵身后的这三个人,也確实没有一个是没用的,眼下与將来,各有各的用处,只是这个用处会有多大或是有多小,又得看少年人自己的本事。
师傅领进门这种事,他们这三个名义上真正的师父,大概是各有各的看法了。
当然,所谓“道爭”一事,诸子百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小算盘在其中,时至今日,也不是只有苏三载一个人在忙前忙后,四处埋伏笔,至於结果如何,还是一样的要看少年人的本事。
九洲的未来,当然在某些云端高士手中,但最后大概也会在某些少年人手中,怎么教好这些真正的天下未来,从来都不会是个容易事,该用心时得用心,鞠躬尽瘁不为过。
——
东南金釵洲陆地之內的战事已然停歇,这座被一轮仿品血眼映照逾年的一洲陆地之內,大大小小的王朝仙家,开门乞降者大多暂保无虞,而那些拒战不降者,则在破城之后被一律屠城驻京观。
如那座有个文人皇帝死战城头的檀渊国,在那帝京檀香城终被破城的那一日,其实就都已经不再需要那支偽妖军团再挥起屠刀做什么了,满城百姓能战者,皆死於城头,而不能战者,则在城破之前都早已自戕於城中各处,故而破城即空城。
那位文人皇帝烧了降表之后,就再无一人愿意跪在妖族那面大道之下了。
如此种种,当然不会仅只这一家,整个金釵洲大小王朝仙门加起来有数百之多,却在短短一年之內,人头滚滚,血流漂杵,脊樑尽断,一洲哀嚎之声,响遏行云。
说来讽刺,那些曾经养妖捉妖,在四大鬼市之中以买卖妖物获利谋生的各地仙家修士们,真正是这座陆地最终陷落的祸首之一,可到了后来面对妖物攻城,劫掠一洲时,也偏偏还是这群人临阵变节最容易。
那支臭名昭著,被天下其他八洲知情人骂作“不当人子”的偽妖军团,其中人数最多的一群人,就是曾经混跡於四大鬼市最多的那伙养妖人,有些人大概本意就是如此,也有些人可能是审时度势,但无论是哪一种,借著他们曾与某些妖物之间有些“交情”,此后再做阵前倒戈事,反倒是更加顺畅润滑,竟连犹豫都免了。
金釵洲以北的大海上,兵家武庙尽己所能调派了一大批来自九洲各地,能用也能动的仙家战力,拼凑成了一支旨在光復金釵洲的前军,藉助於某几家自愿以自家跨海渡船酬军的仙门之助力,以那些已作为军资的跨洲渡船,承载著这些由各地驰援而来的仙家修士,驻扎於海上离岸数百里之外,持续不断在向那金釵洲北岸的妖族攻伐征战,试图夺得一片滩头前沿,以备后续进军。
只可惜,时势如此,兵家所讲的天时地利人和三件事,对阵双方之间其实都是半斤八两,谁都占不全那六个字,两家之间大战不休一年有余,战死在海岸滩头的各自麾下修士兵卒也不在少数,但这种无休无止看不到头的拉锯战,到最后就是哪一边都未能取得太大的战果,双双止步不前。
如今形势对於那海妖一族来说,金釵洲一洲皆平,但他们既然摆明了是所图极大,就当然不会满足於止步在这东南一隅,北方的石磯洲,西侧的楠溪洲,自然也就正在其兵锋之前,只看下一步要选谁,又要怎么选了。
楠溪洲之內,一南一北两座山水共主,许川姜氏,颖山陈氏,这对往日里来往並不算很多的邻居,如今也不得不携手一处,开始倾尽全力召集一洲之內的各地大小仙门,匯聚战力准备应对异族军势。
许川姜氏本与中土那座武庙之间有些旧故事,所以对於排兵布阵,战场对峙一事歷来手熟,倒也不太需要中土那边分心出来,专门给他们以援手。颖山陈氏是儒学传家,府中藏书楼又是除了中土文庙那座藏书楼之外,天下最大的儒家文脉聚集地,所以这座令整个楠溪洲读书人神往不已的陈氏大城,就刚好能成为在前方排兵布阵的姜氏最好的后盾。
二者之间分工明確,合作无间,力求在兵连祸结的那个“万一”到来之前,能將整座楠溪洲给箍成一只铁桶,以免再重蹈那金釵洲的覆辙。
一洲之地,肩扛整座楠溪洲的姜、陈两氏,厉兵秣马,披坚执锐,势要与那异族爭一爭长短。
那个手持一本名册四处访乡的红衣姑娘,在转完了兴和洲之后,也並未再去往九洲下一座陆地,而是直接返程楠溪洲,开始与整个姜氏中人一样,披甲阵前,防备边患,战场杀敌这种事,大概是她现在最想做的事。
当初金釵洲的那一战,中土那边要顾著四处灭火,握在手里能用的手段就难免有些捉襟见肘,加之金釵洲本身又被有心算无心,內外交困,最终才会被处心积虑的海妖一族钻了空子,用一位北海之主换走一整座金釵洲。
如今的楠溪洲既然要防备著以免成为下一个金釵洲,有些事当然就也得提前顾及,天下大势不归楠溪洲一家说了算,可关起门来的自家事,他们自己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其实人间有些事,往往到了最后都是不由人的。没钱吃饭的人,天大地大都不如一碗饭钱大,没水喝的人连滚带爬走出千里万里,说到底也都是为了爭一口水喝,当初金釵洲鬼市中的那些人,在某些祸事临头之前,必然也不全都是狼子野心,钱之一字,对谁都重要,这是个没办法的事。
有些智略在高处的执棋人,当然清清楚楚看得见人心百態,所以出手按下一枚棋子时,用到的道理其实也不算高明,但却偏偏就是很管用,人间缺漏处,正是下手时。
这个道理放到如今的另外八洲,正儿八经就成了一出明晃晃的前车之鑑,这也是为何中土那边会传檄天下,號令天下修士杀妖立功的原因之所在。
姜陈两氏执掌楠溪洲,在中土传檄的基础上,又专门给这一洲之地立了一份规矩,各地修士没钱吃饭的可以从军,戍守边地,斩妖立功,拿著功绩换钱换机缘都可以,但绝不准明知故犯有违规制,凡有违禁者,无论情由,立斩不饶。
为此,颖山陈氏更是派出了门下儒生远赴一洲各地施行监察之责,整肃一洲风气,传教中土礼制规矩,教化百姓眾志成城,共度时艰。
那个由礼官洲而来的陈氏旁支子弟陈济,如今也不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蒙头读书少年郎了,读书一半,然后毅然放下手中书籍,走出了那座藏书楼,开始兑现当初在小镇时,先生曾说过的那句“行万里路”。
楠溪洲中部有个名为“春”的四品王朝,因为其国祚正在一洲中部,所以北部颖山陈氏的儒教学问,和南部许川姜氏的军阵韜略,对於这座四品王朝都会有所影响,文韜武略兼备,看起来就是个文武双全的好事情。
陈济独自一人走到春国某座边陲小城的时候,正好赶上这座四品王朝发榜补兵,那份贴遍了一国山水各地的招兵榜文,洋洋洒洒数百字,先说天下大势危急,再说保天下者匹夫有责,最后说春国意欲响应南北二位山水共主的召令,要挥军边地护卫楠溪洲,军情紧迫,行伍员额不足,故此发榜补兵。
这样一份补兵榜文,文采斐然,言辞恳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必是出自某位浸泡书斋多年的锦绣文人之手。
陈氏少年郎到了这里,倒也並未直接祭出自己如今顶在头上的那个“监察”头衔,只是当个过路人一样四处閒逛,既是想看看那份榜文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也是恪尽职守,行使监察职责。
某间门面不算很大的路边饭庄內,独自一人至此的少年郎陈济,跟那位既是饭庄掌柜,又是后厨掌勺的店家要了一份云吞麵,然后就坐在靠近店面门口处,静静听著那些店中食客窃窃私语,谈论朝廷发榜补兵一事。
春国朝堂规制,文官武將从不分先后,朝堂为相者也从无文武之分,歷来都是二者皆有之,但不知道是因为歷代皇帝陛下不会管人,还是因为这文武之间的一碗水实在端不平,总之两者之间好像一直都不太对付这件事,却是个不爭的事实,皇位传了不下十代,就从没有哪怕一朝曾文武相偕过。
文人瞧不起武人的五大三粗,咋咋呼呼,武人看不起文人的风雪月,觉得这帮傢伙娘们儿嘰嘰,一点都不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