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磯洲的中部位置有一座王城,名为澎城。
四大王府之中,楚王府居首位,王城中常年掛在最高处的那面大纛王旗,黑底金字,龙纹金丝,迎风招展,一个“楚”字铁画银鉤,威风凛凛。
楚王在此开府建衙有多久,这面王旗摆在这里便有多久。
江湖公认,那位名字就是“楚霸王”三个字的天下四大王侯之首,天生膂力惊人,冠绝九洲,被很多江湖人称为楚河之主。所谓楚河者,又名鸿沟,如石磯洲由南向北联通祖宗四瀆其二的那条大运河,便是九洲鸿沟之一。
这位四大王侯之首,之所以会被称为楚河之主,一是因为这位楚王执掌天下鸿沟,二则是为了彰显其膂力之庞然不可逾越之意,举鼎,拔山,断江,开天,举手投足都是天下壮举!
当年四大王府不入九品制,楚霸王挑了石磯洲中部位置开府建衙,自此之后不再插足江湖事,与中土临渊学宫之间也有些旧帐本没有翻完。
这位名震天下的王侯歷来不喜欢读书人,一贯认为读书无用,只会嘰嘰喳喳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相传当年九洲大战,楚霸王领军,西进中土参与天下之爭,有个文人曾劝楚王占中土神洲,代替那位无故消失的末代人皇而王天下,楚王曾有名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那文士便嘲笑楚人沐猴而冠,遂被楚王下令烹杀。
在此之后,楚霸王便因为嗜杀之名,与中土之间多有宿怨,歷来不睦。
膂力惊人的楚霸王,为人豪阔,藐视天下英豪,且最好军武,楚王府开府在石磯洲中部澎城之后,麾下军备常年不輟,军威之盛,足以藐视九洲各大帝国,也从不曾將他们放在眼中。
楚王府澎城,建城於平原之上,四面开阔,一望无际。今日的楚王府一如往日,王府麾下诸军驻扎在澎城外围,联营千里,旌旗蔽空,虽已多年无战事,但大军依旧操练不輟,从无懈怠,喊杀声震四野,杀气纵横。
那位常年不在王宫,只喜欢呆在军营中军大帐之中的楚王,身形壮硕,膀大腰圆,不怒自威,独自一人坐在帅帐主位上,自斟自饮,千杯不醉。
对於一个好战之人而言,近万年无仗可打,已让这位称雄石磯洲的王者深感无聊,很多年来都有些鬱鬱寡欢,无聊透顶,直到先前天下妖祸四起,又有军报说南边的金釵洲已经陷於异族之手,他才终於觉得好像又到了有事可做的时候。
只不过四大王府不插手九洲江湖事已有万年,又与中土那座学宫有些陈年旧帐不曾理清,所以楚王府虽然对於曾经的宿敌捲土重来,已有了厉兵秣马、虎视眈眈的意思,但时至今日始终按兵不动,不曾有一丝一毫想要出兵收復人族失地的意思,高坐云端,坐山观虎斗。
雄姿伟阔的中年汉子,虽坐在帅帐主位上饮酒,但其实是有些无聊,正巧有帐前军卒在门外来报,说是久出未归的钟离將军已到营外,求见大王。
楚霸王坐在帅位上,听到军士恭敬地奏报声,才像是终於来了些兴趣,但他却並未立刻传人进来,而是先低头看了眼端在手中的那只白玉酒爵,拧动手腕轻轻摇晃,杯中酒波光粼粼,隱隱透著一股馥郁浓厚的酒香气。
有些事,这位曾有能力称霸天下的绝顶王侯当然不会不知道,但他歷来不拘小节,也不愿意细究某些人的鬼鬼祟祟,只要不烦到眼前来就懒得管他们。
楚王府家大业大,虽然有楚王这样一位足以排进天下武道前三的武神坐镇,但王府中某些事却不会因为有这样一位豪阔之主在,就什么事都不发生。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门小户如此,如楚王府这样天下闻名的名门豪阀更会是如此。坐看人间万年,豪放不羈如楚王,也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心得,他虽看不上读书人,但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说的话实在太有道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楚元宵跟著郑开山见过一面的那位钟掌柜,其实就是楚王府帐下虎將,姓钟名离,是个武夫。
钟离之所以会到石磯洲北方的那座小国去开酒楼,当然是因为领了他的军令,目的当然也不复杂,就是为了看一看那个终会自礼官洲而来,有朝一日也一定会到楚王府门前的少年人,至於看过之后要如何,至少在目前来说,还在两可之间。
將帅相见,楚霸王高坐帅位,见到多年未曾归来的麾下兄弟,就笑著看了他一眼,提起桌上酒壶往一只空酒爵中添酒,而后放下酒壶再转动手腕,手掌从桌面上拂过,那只酒爵便滴溜溜隔空飞过,直奔钟离。
钟离笑著稳稳接住酒爵,双手合抱朝那位王侯躬身致谢,“末將谢大王赐酒!”
楚霸王笑著摆了摆手,提起桌上自己的那只酒杯,朝著钟离举了举,笑道:“大家都是兄弟,就显你会说话了?婆婆妈妈,不嫌囉嗦,罚酒!”
三言两语,本来还是多年不见的举杯相逢,因为一句礼数客气话,转头就变成了罚酒。
钟离对此司空见惯,也不觉得惶恐或是如何,看著楚王將手中酒一饮而尽,也跟著笑了笑不再多说,举杯同饮。
楚霸王放下酒爵,摆了摆手示意钟离坐下说话,笑道:“既然回来了,想必是见过那个少年人了吧,到石磯洲了?”
钟离笑著点了点头,但没有说那个少年人,而是开门见山道:“大王应该感觉到了那一份武运吧?”
楚霸王端著酒爵,闻言一笑,以他的能耐,从中土飞过来別的什么,他可能未必会知道,可那么大一份明晃晃的武运飞过来,他怎么会不知道?更何况是发生在鸿沟之一的石磯洲运河上,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区別?
“来了又走了,跟一锅过水麵一样乏善可陈,武庙那帮瘠人肥己的鼠辈,总爱把武运看成他们自家的东西,恨不得当个光吃不拉的貔貅,把全天下的武运全抠到他们手里,然后又当成赏赐一样想送给谁就送给谁,还说什么武道栽培。”
这位楚王说这话,突然就开始一脸嘲讽,手中酒一饮而尽,满脸不屑冷哼道:“真正的绝顶武人,是能赏出来的?”
“结果又如何?且不说养出来几个够看的武夫,光说他们扒拉了半天,恨不得吃尽占尽,还说什么庙算无敌,运筹帷幄,到最后却连个区区金釵洲都守不住,全是些没用的废物!”
坐在下方的钟离闻言笑了笑,自家大王歷来看不起天下英豪这种事,他心里清楚的很,有些在旁人看来力不能及的事情,到了他这里都不叫事,也是个常事,所以有些话,楚王能说得如此睥睨天下,豪气干云,其实就一点都不奇怪。
楚霸王嘲讽完了武庙那群人,突然话音一顿,转头看著钟离笑道:“我倒是知道那份武运来了又走了,但为何会如此,我反倒是更感兴趣,看地方应该是离你不太远吧?”
钟离点了点头,大概是也觉得那一幕有些奇异,所以一脸感慨道:“运河谢神君教了那个少年几手拳术,又藉此从中土那边招来的那份武运,结果被那个少年人给当成了一锤子买卖,直接拿去打大鱉了,一点都没留。”
楚霸王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突然有些好笑,“武运拿去打王八?这倒是个好说法!”
钟离跟著笑了笑,“那头被有心人养出来堵河道的老鱉,被他一拳给打了个对穿肠,成了头半死不活的死鱉,也算是还了白毫渡船上那一箭之仇了。”
楚霸王大概是不认可这话,闻言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打死个王八而已,算什么报仇?要按本王的尿性,就该將燕云姓赵的那一家子软蛋直接挑了才成!”
“该打仗的时候不好好打,只会缩头缩脑当王八,反过头来窝里横倒是会用脑子,也难怪龙池洲姓岳的那家人要跟他们分家两个锅,就活该他们连一份武运都挣不回去!”
钟离闻言,表情有些古怪,看不起读书人的楚王,同样看不起养了一群读书人的燕云帝国,而且还是一群站著说话不腰疼的读书人,当然就只会更看不起。
“大王总不能拿自家本事去衡量那个少年人,我听说他在礼官洲的时候,还因为跟那酆都鬼侯墨千秋掰手腕,打碎了武道肉身,后来是出了盐官之后才勉强修復,所以要让他现在就去挑了燕云,怕是有些难为人了。”
钟离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小心看著楚王的表情,因为在有些事里,背后其实还连著某些人,跟楚王府有些渊源的人。
楚霸王当然不会没有听闻盐官镇的那场对局,更知道武庙那群人是让谁去帮了那个少年人一把,而且还是在有一条“楚河”在场的情况下。
要是放到往日別处,就凭这一件事,都够他楚霸王去一趟武庙,好好找那群混帐聊个一年半载的,不过念在那一场对局的对手是酆都鬼侯的份上,暂且勉强饶他们一次。
楚王突然转过头,微微眯眼看著这个外出十多年方归的麾下,语气之间喜怒难明,“你好像很满意那个小傢伙?”
楚霸王作为楚王府之首,雄踞天下之东已然万年,平时对待麾下有如手足,所以诸將有什么话基本都会明言,但当他此刻微微眯眼时,一身属於上位者的王霸之气,立时扑面而来,整个帅帐之中瞬间如坠冰窟。
钟离心中凛然,但面上表情並无太多变化,从帐中一侧靠椅上起身,躬身抱拳,开口就是一句直言,“反正在末將看来,那个小傢伙的表现,总比某些人要更让人顺眼得多。”
这话说得耿直,在两人之间来说,已经是几近於指名道姓了。
天下四大王府各有各的特色,家大业大的楚王府,虽然身在其中的某些人同样是姓楚的,但跟楚霸王却並不是一条心。
四大王府之中,若论复杂,就属兴和洲相王府最复杂,但若论谁家的水最深,楚王府当之无愧!
楚霸王有意无意把玩著手中那只,已经空了却並未添新酒的酒爵,眯眼定定看著站在下首,面无表情的麾下爱將,许久都未曾开口说话。二人之间如同一场无声无息却刀光剑影互不相让的拔河。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敢在本王面前,说那个小傢伙不错的人。”楚霸王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双眸从刚才眯起的那一刻,就一直没有睁开,更让人看不出这位楚河之主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