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载只在酒肆之中与楚元宵聊了一会儿,然后就直接离开了,连客栈云海间的门都没进。()
同样是当师父,但却各人有各人的习惯,在苏三载这里来说,可是从来没有守著徒弟形影不离的说法的。
当师父的,从来都只负责领人进门,偶尔关键的时候给徒弟撑个腰就行了,但要提著人脖领子给餵饭吃这种事,不是他的做派。
临走之前,这个吊儿郎当的黑衣年轻人又甩给了少年一本书,却不是他自家的学问,而是出自墨门祖师爷之手的一本大部头。
除此之外,他还顺手甩给少年一册关牒,说是重新带给余人的身份证明,上面竟然还盖著中土临渊镇鬼司的大印!
只要有此一物,再之后即便有人发现了余人身份,也不会再刻意为难他。
天下间,除了某些丧心病狂的山泽野修,或是某些本身心怀不轨的恶意之人外,应该也没有人敢堂而皇之不认临渊学宫门下官印!
苏三载也没有明说他此次离开之后会去哪里,这位好像总是连山门都没有的大神仙,就真的时时刻刻都在天下九洲四处乱窜,有来处无归处,习惯了四处漂泊,到处与人讲理。
楚元宵也没有多说什么,当徒弟的还是要顺著师父的习惯的,也不能总让各位师父跟在身后当靠山。
虽然在酒肆之中,少年说了如今的天下江湖,没个靠山都不敢横著走,但那句话里到底有几成水分,在场的师徒二人各自心里都会有个数。
再之后,楚元宵一行三人离开巴山渡口,就也要再次开始风餐露宿於荒郊野外的赶路生活了。
临离开渡口前,三人发现街上行人们,好像又被一个新消息吸引了注意,也已经不再討论那东南金釵洲陷落的事情了,转而开始偷偷摸摸揣度猜测,传言议论那位刚刚接手巴山边军的大將军,为什么会在仅仅一天之內上任又卸任?
此人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发了一曲两千人的精锐甲士,包围了那座大名鼎鼎的云海间,再之后就被直接夺了虎符帅印,重新將巴山军权还回了那位身为皇室子弟的郡守手中。
有人说是那云海间家大业大,青云帝国皇室自忖惹不起,所以才拿那位新上任的大將军开刀,算是对云海间被围一事给个交代。
也有人说是那位大將军不开眼,惹了住在云海间的某位背景通天的客人,结果自身实力不济才遭了反噬。
还有人说,是那位大將军本身怀有二心,对青云帝国不忠!所以那位青云国主此举,其实只是找了个由头来顺理成章將之拿下,这就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权术博弈。
这些形形色色的茶摊酒肆揣测之中,最有意思的一个说法,是说那位大將军其实只是代人受过而已。
那北海渡船在面对海妖的战事中受了损,一个守山武將的命当然不够赔,可那位身为巴山郡守的皇室子弟命太金贵,不能拿来抵债,自然就要找个人接下这口锅。
那位胡大將军也是可怜,只因为不是皇家,即便是身为九卿之一的高位也没用,还是得被推出来,替那位巴山郡守挡刀…
……
楚元宵三人一路偶尔听了这么几句议论,虽然三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也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离开,继续踏上远游路。
在此之后的这一路上,他们三人才终於感受到了,那中土临渊学宫的一道敕令,到底有多大的分量?
时势至今,除却东南金釵洲之外,天下八洲各地仙门,已经全数开始放手施为,降妖除魔不遗余力。
某些躲在边边角角里的懵懂妖物,有些是刚生出灵智,才准备要开始踏上修行路,半妖半兽的野物,却连彻底摆脱兽类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全数捉拿在案。
还有一些是已经成妖,被那四处攒战功的仙家修士追得上躥下跳,最后还是躲不过四处堵截,惨死当场或是鋃鐺入狱,成了人族阶下囚。
当初只设在中土临渊学宫的那本勒功帐簿,如今已经有了另外稍小一些的其他八本子帐簿,除了该归属於金釵洲的那本,还依旧存在学宫之中外,其余七本已经全部送往外围七洲,由各洲道门一脉分舵掌管在手中,负责为各洲降妖的修士记帐勒功。
这总共九本大小帐簿,全部以仙家手段联通为一体,別洲之上的勒功手笔,也会一併载入中土的那本总帐上,以便战后双方互相对帐,確定战事功绩,为各大仙家或是各自门下修士勘定功勋,用以升品或是嘉奖之用。
楚元宵三人一路走下来,同样经过了无数检视严格的例行盘查,好在三人都有关牒在身,而且余人手中还有一本来自临渊学宫镇鬼司亲自勘验颁发的谱牒,各地关口虽然对此深觉奇异,但並无人敢强行阻拦。
三人就这样走走停停赶路將近半年,一路上虽然小有波折,但总体上没有太大的意外出现。
楚元宵是在这一年的年关春节前后,终於从三座一境中成功登高一步迈入了二境门槛,而这件事的真正起因缘由,则还得归功於当初他在那北海渡船之上的“借境”一事。
当初在盐官小镇,因为那五方亭一战导致他肉身破碎,后来以神灵金身碎片缝补了肉身缝隙,加上一些其他的原因,他才能在那龙王庙中成功踏入了三径同修。
此次破入二境,其实也是同理,因为那北海渡船之上,那位道门三掌教借境给他一事,与前者之间大概也是有一些相通之处的。
偽十境的练气士境界,等於帮他提前一步熟悉了天地灵气在体內流转的路径,后来又被那位三掌教摆了一道,导致他极具跌境之下,直接身受重伤。
所谓不破不立,这前后二者都是同理,武道肉身与练气一道在这样的锤链之下,都大受裨益,长进颇深。
至於神修一道的事,大概就是因为少年从来都很重视两位先生分別给他的那几本书,这一路上虽然走走停停,但从未有过懈怠,勤能补拙,多想多成。
如今距离当初离开那座凉州小镇时,也已经有將近一年了。
楚元宵每每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有些不大真实,他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已经走过了普通人一辈子都未必走得完的山水路程,万里之行,坎坷波折,但也终究还是走过来了。
今日,楚元宵三人夜宿於一座水边河伯庙。
这座河伯庙,与当初他们一行离开礼官洲那座路边酒肆之后,曾落宿的那座映霞河边河伯庙有些相似,原本该端坐在其中的神灵,早已不知去了何处,也导致这河伯庙已经荒废良久,形容破败。
楚元宵还是跟当初一样,见山磕头遇庙烧香,所以准备露宿之前就先进了那庙中,朝那尊已经人去楼空的神灵泥胎恭敬行礼,也算是与主人家打个招呼。
三人之后便如当初一样,在庙门前生火取暖,开始休息。
楚元宵与余人两个也早就养成了习惯,各自负责前后半夜的守夜一事。
山色静謐,四野无人,楚元宵独自一人背对著篝火,坐在一块河边礁石上,用手中那把绣春,认真削著一柄三尺木剑。
余人前半夜虽不用守夜,但他同样也不一定是非得睡觉,睁眼见到少年一个人在那里低著头鬼鬼祟祟,就有些好奇。
“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东西了?练刀还没练够?”
余人看到楚元宵做的事之后,突然就有些好笑,这傢伙这一路上走过来,几乎每天都將那把绣春提在手中,时时刻刻刀不离手,总在琢磨当初他学自敦煌城的那一招拖刀技,反反覆覆,不厌其烦。
他好像也没有想著要学一学其他新的刀招的意思,就总跟那一招刀法较劲,大概是有些熟能生巧的意思。
可今夜看来,这怕是练刀不过癮,就又要削一柄木剑,开始刀剑双行了?
楚元宵手上动作不停,听著余人的问话也不回头,平静道:“也不是想练剑,就是閒著没事打发时间,也算是看书看累了找点別的事情做。”
余人闻言笑了笑,同道这么久了,谁还不知道谁?
蒙眼年轻人魏臣,靠坐在篝火边的台阶上,对於少年两个的交谈好像並无反应,静静地不说话,应该是睡过去了。
余人转头悄悄看了眼魏臣,犹豫著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公子,这个魏兄…”
楚元宵手下削剑的动作还在继续,只是抽空看了眼余人,但並未说话。
余人是这一路上跟了楚元宵最久的一个,一眼就看懂了少年的眼神,两人之间的话题自然而然断在了此处。
长夜又恢復了寂静,唯有利刃削破木头的细微沙沙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不断在这座破神庙前的空地上迴响。
……
距离楚元宵三人留宿的那座河伯庙上游约百里处,有一座与那河伯庙有些相似的庙宇。
这庙里供奉的神灵金身乃是个女子样貌,而那位现身出来的神灵本尊,个子並不算很高,长相也不如何俊俏,唯有那一双丹凤眼颇为出彩,总能让人过目不忘。
另外,这河伯庙中除了这位担起神灵之位的河伯,还有一个年岁极高的老嫗,长相慈蔼,一直负责照顾那位河伯大人的衣食起居,以及指点她待人接物、护佑治下百姓。
河伯庙旁的这条河名为“紫荫”,从那河流发源之地开始,一路流经数百近千里,却基本都穿行在深山峡谷之中,故而河流两岸的百姓人家並不太多。
天下各地山水神灵,神位高低和本事大小,大多都是靠著山水惠泽百姓的人数多寡来决定的,这紫荫河两岸百姓稀少,勉强才过了万户,故而就只能有一位河伯坐镇。
那位头顶河伯神位的女子,因为治下百姓不多,香火稀少,所以很多事靠著她的神位阶品和神道本事,其实都做不太到。
两岸百姓虽没见过神灵,但大多也能试得出来这位河伯大人的神位本事不会太高,所以偶尔有些小病小灾,就会在河边点一炷香烧几张纸钱,祈求河伯大人保佑,但每每有大事的时候,却又都会去別处烧香磕头。
如此一来二去,女子河伯靠香火愿力而来的神道本事就一直都上不去,勉强算是维持住了神性,不至於直接掉出神阶沦落为孤魂野鬼。
今日,女子河伯一人坐在那紫荫河畔,背对著那间破败凋零的河伯庙,怔怔看著那不断流经庙门外,往下游流去的河水,愁容满面,唉声嘆气,念叨著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在此地安家已经有很久了,却总是只能窝在这间破庙里,连个出门远行都做不到。
两岸百姓的香火愿力上不去,她的本事也就高不起来,连个將这间庙宇好好修缮一番的香火钱都凑不出来。
再加上两岸百姓稀少,这想要开源也没办法开,日子就更加艰难,几近难以为继,眼看著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
女子河伯身后,那个负责照顾女子的老嫗,站在门边静静看著蹲在河边的自家大人,大概是也能感受到她的无奈,就有些惋惜地看著她,也不说话。
一对主僕,庙里庙外,寂静沉默,都不是很知道这种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
如今世道混乱,万一要是一个运气不好,再遇上个在这紫荫河两岸作祟的阴邪妖物,她们主僕两个就恐怕连降妖的本事都没有,境况可真是堪忧得很嘞!
……
楚元宵用了半夜的时间,终於才將那把木剑削出个大概的形状,不过他倒是也並不著急,没有想著用一个晚上就做完,所以差不多该到了休息的时候,就將那木剑与绣春刀一起放在身侧,开始准备在篝火附近入眠。
时近午夜,靠在礁石边闭目入眠的少年,突然就睁开了眼。
余人悄无声息靠近左右,轻声道:“公子,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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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元宵轻轻点了点头,他现在毕竟也已是二境的仙家修士,又是三径同修,所以有些事其实已经不太需要余人来提醒了。
现在的余人,也靠著当初他在那座山谷中的某个山壁暗室中得到的那本魔道法门秘册,修为也在稳步拔升,早在楚元宵破入二境之前很久,他就已经是三境了。
以两人如今的本事,只要不是面对某些妖力太高的邪祟妖物,就基本都能靠自家手段来解决,早比当初在那临茂县时,要好了太多。
两人此刻靠在一处,对於附近的某些诡异跡象装作视而不见。
楚元宵面无表情,微微侧头看了眼余人。青衣小廝一目了然,不著痕跡朝那已经入眠的魏臣身边靠过去,两人各负一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