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宝阁掌柜,从很多年前就落脚在了长风渡口,其人做事从来周道如意,待人接物圆滑世故,活脱脱一个商家一脉的得意弟子。???? 6??????.co? ????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歷,只知道他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走通了此地之主敦煌城的门路,在那座用以停靠跨洲渡船的巨大码头距离极近的地方,开了这间古董铺子。
此刻,当来自承云帝国的少年王侯李璟,平铺直敘说完了那件很多年前发生在春容国的旧故事,这位阁主掌柜第一次显露出了某种从未曾现於人前的恍惚与伤感。
余人看了眼那低头沉默的铺子掌柜,又转头看了眼李璟。
少年王侯唇角带著似有若无的笑意,朝著余人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有什么问题可以等之后再问。
正此时,那个面色不太好看起来的年轻掌柜,突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看著李璟,轻声道:“阁下到底何人?为何会如此清楚知晓当年发生在那座小国的事情?”
李璟笑了笑,轻轻將手中茶盏放回桌上,看著那年轻掌柜耸了耸肩,“我是谁其实不太重要,至於我为何知道此事,自然是因为我曾见过一位身著绿袍补服的山神,听他喝醉了之后说起过当年为保弟弟平安无事,甘愿自削肉身赴死,最后又成为某地山神的旧故事。”
此话出口,那位原本还能镇定坐在靠椅上的年轻掌柜,骤然之间脸色大变,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双眼赤红看著少年,急道:“你在何处见到的他?!”
这个反应基本未出李璟的反应,也並未被那掌柜的一脸骇人的神色所影响,只是淡淡笑道:“掌柜的不必如此著急,成了受封神灵之后,就等同於画地为牢,没有那个隨意跑掉的能耐,当年的事情咱们可以稍后再说,现在不妨还是先来聊一聊,关於这间铺子的买卖走向如何?”
眼看著多年夙愿达成的机会近在眼前,年轻掌柜气息紊乱心急如焚,又哪里还能平心静气得下来,去谈什么破买卖?
当年之所以会落脚在这渡口,又靠著码头极近开铺子,无外乎图的就是此地是个消息灵通之所在,几乎所有来来往往的赶路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消息揣在身上,用不用得上是一回事,知不知道则是另外一回事。
自从当年离开春容国之后这许多年间,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那同一个目的,在渡口开古董铺子是如此,疏通关係把货品供应的买卖上游延伸到近乎全九洲也是如此。
甚至后来的这些年里,他都已经把主意打到了那座每十年放榜一次月旦评的铜雀楼身上,因为要说到消息灵通,自然是浸淫此道多年的那些仙门势力最好使,其中又当数铜雀楼与风雪楼为最。
这年轻掌柜只是个后来才学会了多读几本书的文弱书生,做不了风雪楼的买卖杀手,所以中土那座铜雀楼,自然就成了他的第一选择。
只是没想到,多年孜孜不倦的心中所求,到最后还是在这长风渡口先找到了某些蛛丝马跡。
“只要小公子愿意告诉在下那人的实际下落,这间铺子我愿意拱手相送,绝不多说一个不字!”
年轻掌柜也不废话,直接朝著李璟拱手作揖行了一礼,言辞之间的大方之意,让其余在座三人都有些动容。
这铺子里光是如那幅仅凭价格,就能將一位仙家中人谱牒仙师,给砸出门去的苏子墨宝一样,品相相当的文人香就掛了不下十件,整个铺子绝对够得上价值连城了,可这位年轻掌柜竟然仅仅为了一个消息,就愿意將之白白拱手相让!
他们终究是不太明白,一个人千辛万苦了多年的执著夙愿,在终於看到了些希望的那一刻,又哪里还能等得起?
李璟听著这掌柜的那句话,却让人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笑道:“澹臺先生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我是诚心诚意来做买卖的,又不是敲诈於人,白得的东西又哪里比得上真金白银掏钱买来的东西让人舒心,先生以为呢?”
原本恭敬站在铺子门口侍候的那个青衣小二有些发懵,自家这位多少年一直都是同一个样子的掌柜,不是姓明吗?什么时候改姓那个什么『澹臺』了?
年轻掌柜听著少年王侯的话,有些奇异看了眼李璟,隨后突然就笑了笑,眨眼间重新恢復到之前那云淡风轻的气度做派,笑道:“倒是我失了分寸了,看来小公子也不是个俗人,只是不知阁下今日的实际目的是?”
澹臺是个聪明人,先前不过是因为一时心急迷了心智,但此刻被这少年提醒,自然也看出来了他从一开始进门来,目的就不简单,所谓的买铺子大概就是个附带的託词而已。
李璟看著双眼恢復清明的澹臺掌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道:“掌柜今日表现,可不像那传说中一般的智计无双啊,我不是早就说了我是来做买卖的吗?”
澹臺不置可否,转头看了眼与李璟同来的其余二人,笑道:“二位贵客可愿意去我这后院,参观一番我这铺子中的一些藏品,若有心仪的物件,也可以跟我傢伙计说,他能做主便宜些卖给两位。”
这话就等於是在委婉地將人支开了,摆明了他跟李璟之间要聊一些不为旁人知的事情。
余人神色有些古怪,当初楚元宵在那座龙王庙里逼问李璟身份来歷时,他就是在场的,也曾暗自猜测过一二,但此刻还是有些心惊於他的表现,只是他现在也不好强留下来,就只能深深看了眼那个一脸笑意的同行少年,隨后站起身来跟著那默默当先领路的小二去往后院。
一直坐在一边寂静无声的蒙眼魏臣还是一言不发,也跟著一起离开了。
等到这铺子之中只剩下了两人之后,那位被李璟称为澹臺先生的年轻掌柜再次站起身来,朝著坐在上首未动的少年行了个揖礼,道:“书生澹臺,见过承云齐王殿下!”
哟呵!
少年王侯李璟这一次倒是真的有些吃惊了,定定看著那个行完了礼之后又自顾自站直身形的年轻掌柜,惊讶道:“这么明显吗?”
澹臺笑了笑,却没有说话,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猜人身份这种事其实不太难,平心静气之下,就是个隨便动一动脑子的事。
李璟咧了咧嘴,“澹臺先生有没有兴趣指教一下?”
年轻掌柜勾了勾唇角,道:“我听做买卖的朋友们说,承云帝国那边设置了陇右道大行台,由齐王殿下出任尚书令。”
“所以呢?”
李璟挑了挑眉,这是个明面的消息,承云帝国在礼官洲地界上是为数不多的几个首屈一指的大势力之一,发生什么事之后如果不刻意隱藏,会广为人知就並不出奇,但这能说明什么吗?
“我还听说齐王殿下路过陇右狄州时,杀光了人神两道所有官员神灵,血洗了整个狄州为自己新官上任来立威。”
澹臺似笑非笑看著少年又给了一句。
作为这个传言主人公的齐王殿下,闻言狠狠抽了抽嘴角,有些无语地看著年轻掌柜,现在只是流传个消息而已,都已经这么离谱了吗?
“但消息也说了,前往陇右凉州传达承云皇帝詔书的,乃是一位宫中常侍,齐王殿下並未亲自现身,反倒是有人看到了那位承云四瀆之一的云江水神,曾现身陇右边境为一群少年人送行。”
“今天中午的时候,我还听伙计念叨了一句,说是敦煌城那边的巡城护卫,在那渡口西北方向的彩门外与人起了衝突,最后是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衣文士出来和的事,有人说他是青莲剑宗的那位白衣,此事最后还引来了敦煌城程氏的那对贵女姐妹。”
年轻掌柜对於少年的复杂表情视而不见,又连续给出了两个消息。
李璟终於有些嘆服地嘆了口气,隨后笑道:“现在再看,我今天来谈这趟买卖,就是真的来对了。”
澹臺笑了笑,“既然齐王殿下说是要做买卖,那你我先按买卖人的路数来各自出个价再说?”
少年王侯饶有兴致看了眼这个掌柜,抬了抬手让他先开价。
澹臺也不拒绝,想了想之后才道:“殿下想要用这间铺子,给你同行的那位背刀少年去做人情,我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如果殿下的消息属实,我很快就会离开此地,这铺子留著也就没什么用了。”
他说完了这第一段出价,见李璟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於是就又开始了第二段。
“让我去你那大行台出任军师祭酒一事,我暂时还不能答应,得见过了我家兄长之后再看情况。”
李璟到了此时,对於眼前之人能轻易猜到自己心中所想,已经不意外了,闻言想了想之后笑著出价道:“虽然我不太喜欢你那个家族,但我还是可以修书一封去长安,让他们派人去一趟春容国,把你那家族中人都接到承云境內去,落户在长安还是凉州隨你挑。”
说罢,少年似乎是又想了想,隨后看著澹臺道:“当然,你如果觉得我们父子,可能会像那春容国皇室一样那么小器,那也可以由你自己挑地方,不在承云境內也可以,我们只负责让春容国放行,然后再出一份搬家的路费就是。”
澹臺摇了摇头,表情微微严肃了下来,眼神中的某些阴沉之色显而易见,但並不是对著李璟的。
“澹臺氏就不劳殿下这边费心了,倒也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有些事得由我们自己去解决!假借他人之手虽然省心省力,但难平心头那一口鬱气!”
这段对话摆明了涉及某些旧故事,只是两人都没有再明说,李璟之所以会提起此事,也不过是作为一手出价而已,既然对方不需要,那就再换一个便是。
“话说到这里,想必以先生韜略,应该已经猜到了你要找的人,在什么地方了吧?”
年轻掌柜轻轻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
李璟也点了点头,“这也算是本王送给先生的见面礼,春容国皇室握在手里的底牌,已经不包括这一件了,你们澹臺氏那边想要动作的时候,也不用再顾忌此事。”
澹臺轻轻点了点头,隨后又有些嘆服地笑了笑,“九洲之內被改朝换代的顶尖帝国不在少数,但承云帝国能在这样的大浪淘沙之中屹立万年不倒,確实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璟被年轻掌柜这话说得一愣,隨后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要咬著牙念下去,我承云的那本陈年老帐簿,也快到了要念不动的时候了。”
澹臺看著这个大大方方把自家难处显露人前的坦诚王侯,却没有选择搭话,对方某些言辞之中的意有所指,他是多少知道一些的,但这並不是他此刻能接话的理由,这是属於聪明人之间该有的默契。
李璟收起某些一闪而逝的凝重,隨后笑看著年轻掌柜,道:“军师祭酒一事,先生可以考虑完了之后再说,不作为此次你我双方买卖的討价还价,如果先生最终决定进入我大行台幕府,则到时候可以直接去凉州找薛城隍,他自会为先生安排。”
澹臺点了点头,並未多说什么客气言辞。
少年王侯笑著从椅子上长身而起,“那今日买卖就谈到这里?劳烦掌柜的把我那两个朋友叫出来吧,我们得赶紧回去了,要不然我那个未来姐夫该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