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茂县是狄州地界上最靠近凉州辖境的一座小县,面积不大,光是被那座横亘在狄凉凉州交界处的茂密丛林,就占去了至少一半的土地。??? ???
这个地方小县因为辖境內地面崎嶇山系纵横,加上过路的河流水路也不少,故而无处安身之下就只能將將就就,紧挨著那座宽阔丛林的东侧边沿建城安家。
早些年间,因为驻守西北陇右的凉州边军戍边有方,边境无战事,再加上分散在地方上的各路神灵护持人间有道,使得那些生来就为了祸害百姓的妖魔邪祟们无从冒头,所以这座不大不小的狄州小县就一直过得很安稳太平。
但是自打十多年前那一夜妖龙睁眼的天象之后,刚开始的那几年倒也还好,没什么大风大浪,坐镇临茂县的那位小县城隍也还能镇得住场面,可到了如今,形势陡然一变,这座安家在丛林东侧的小小城郭,开始隔三岔五就会遇上些天灾人祸妖魔作祟。
这些好像如雨后春笋一般开始不断冒头的各处妖邪,似乎从一开始就被什么人教会了某些生存之道,平常时候大多都会隱身在城西的那片横跨百里的茂密丛林中。
虽是心心念念惦记著吃人的妖物,却从不会选择在同一时间內出来祸害乡民,偶有出来偷食,也只会选择落单的普通行人下手。
如果是遇上某些点子扎手的人物,这些妖物还会像是学过兵法一般,绝不纠缠死磕,大多是一触即退,迅速远遁山林蛰伏待机,安安心心静待著下一个好下手的过路人。
如此一来,连续好几年间一直地方不寧,百姓不安,逼得这临茂县的县太爷和那位神道城隍爷无法,二者之间虽不互通且涇渭分明,但也如出一辙早已经通过不同的官面流程,向各自上官递交了公文,请求上官派人支援临茂。
但是,此事更加蹊蹺的地方在於,多年间这两位地方父母官各自至少都递了不下十份公牘文书上去,甚至那县太爷刘同敏被逼无奈还亲自离开县城,亲赴狄州城那边去向顶头的府台大人求援过。
可是如此多趟哭爹喊娘的求援,却並没有得到应有的结果,狄州府衙以及州城隍庙那边好像都並没有对此事太过上心。
几年下来,除了州城隍那边派过一位日游神过来巡视了一趟之外,好像就没有了其他的处置措施。
临茂百姓苦於妖祸久矣,又迟迟不见朝廷对此有所重视,故而一时之间怨声载道,民怨沸腾,对朝廷官府埋怨颇重。
……
楚元宵与余人两个,前夜自那湖畔直接逃出生天之后,一路又走了半夜才休息,第二日起来之后继续赶路,到了晌午时才终於抵达了那片宽阔丛林的西侧边缘。
如果二人此时依旧选择赶路的话,那么到了夜间时分后,不出意外他们就將不得不落宿在这片好似望不到头的丛林之中。
不过,虽然楚元宵二人並不知道这片丛林近些年都在闹妖,但有老话说夜不入林,自幼在盐官镇方圆十里山水之中打滚的少年,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这里头的规矩讲究的。
故而两人到达了那丛林边缘的时候,极为明智地选择了没有再继续前行,特意留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来休歇脚力,准备著明日早起之后再入林,打算用一个整白天的光景穿林而过,爭取赶在明日夜幕前进入临茂城。
是夜,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月色明亮,又有天上无数繁星闪闪烁烁。
鬼物余人还是那个一有空閒就开始四处閒逛的老习惯。
楚元宵只一人呆在树林百丈之外一座小山头的山腰处,熟门熟路燃起一对篝火,准备开始烤肉吃。
下午休憩的时候,呆惯了山野的少年郎,在林边熟练设了好几个套,用来抓野味,而且他似乎运气也还不错,收穫颇丰。
鬼物余人以前在那座山谷中藏身时,其实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情,但是后来时间久了之后,那些本就天性嗅觉灵敏的野物们也都有了警觉,纷纷逃离了那片山谷。
他就有很多年都没有得到机会打过牙祭了,作为一只不吃饭也能活著的鬼物,有时候都会有一种口味寡淡的错觉。
所以此刻,当余人得知少年要设套抓野物的时候,还很好奇地观摩了一番,虽然抓这些东西於他而言会更加直接,但也並不妨碍他会对此新奇一番。
只是后来等到少年就著一条流经附近的小溪边,开始开膛破肚处理这些东西的时候,余人就好像是有所忌讳一样,独自离开了二人休憩之地,不知所踪,直到晚上少年正儿八经开始烤肉的时候,也没见到他回来。
对於这些鬼物或是妖类而言,处理野物时不可避免会瀰漫开来的血腥味,会引出他们压在心底的那一层凶厉之气。
余人之所以会选择主动离开,大概也是为了避免自己凶性不受控制,一个不好就会伤到同行的少年人。
楚元宵见状也没有强留余人,任他自己远离此地。
强人所难这种事,於人於己两不利。
从树林边捡回来的柴枝投入火堆之中,木节燃烧的噼啪爆裂声响在空旷无人的原野上迴荡,与之相伴的还有不断瀰漫开来的肉香味。
楚元宵当初在小镇云海间那边支取铜钱时,顺道还从客栈的后厨里钱买了一些用以烹飪的调味料,最简单就比如小镇上取用最富裕的粗盐,还有比如用以去腥提味的椒料。
所以当时他与那个北灵观的小道士白生在五方亭相遇时,白生最开始以为少年是背了一大包散碎银子,结果后来少年掏钱给他算卦的时候,小道士才知道原来眼前少年是背了一包裹这些东西…
少年犹记得,那个小道士当时的那个脸色突然就变得有些古怪,像是很好笑一般看著他说了一句,“没想到施主还会有如此奇妙精巧的一番思虑,还真是出人意表。”
说罢之后,那小道士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过於含蓄了一些,於是就又给了一句点睛之笔,“果然你们这些有钱人,跟我们这些揭不开锅的穷苦人家,想法是不大一样的。”
被阴阳怪气了的少年闻言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反驳。
下饭要放调料这件事,他最开始是跟那个邋遢汉子侯君臣学来的。
当时第一次端起还年幼的楚元宵递过去的饭碗时,那个后来吃饭总是狼吞虎咽的老猴子,只在那只盛著白水野山鸡的碗里简单扒拉了一下,隨后就有些嫌弃地抬头看著少年人,直接开始数落起来。
说你个傻玩意儿,把这么好的一只膘肥肉厚的山珍燉在锅里,竟然连一把盐都不愿意放,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你个狗东西白住在盐官镇了?
再说人家堂堂野山鸡,见天的四处觅食修身养性,把自己养得毛光肉肥的,是那么容易的吗?到头来就是为了让你这么糟蹋的?
那个时候只觉得能吃饱肚子就心满意足的少年,听著这些牢骚话还很有些不服气,说你这个老光棍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来的这么多狗屁倒灶多余事!
结果那老猴子也不与他多废话,直接一把抢过了端在少年手里那只碗,又从身后茅屋里掏出来一小布袋粗盐粒,以及更小的一只仅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椒布袋。
隨后那汉子就像是江湖高手掌握了天下绝顶秘籍一样,雄赳赳龙驤虎步进了少年家院落,直接將那两碗汤倒回那口还存著半锅肉汤的缺口铁锅里,又小心翼翼往里头添了些粗盐跟椒来调味,再重回灶上添火烧柴,水沸飘香后才重新给少年盛了一碗。
不得不承认,那个老猴子是吃过好东西的,虽然当时的那次他唯一的一回亲自下厨,因为实在手艺不精,导致那锅燉鸡汤出锅的味道也不咋地,但是却也確確实实在少年眼前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再后来,楚元宵就开始学著自己调味,经过了最开始的几次手生之后,再做出来的东西,饶是以那个碎嘴打更人的挑剔,也很少再有被嫌弃微词的时候了。
所以如今的少年已经习惯了吃饭要调味,有时候也会回想起那个老光棍当初的那段话,偶尔还会觉得,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
篝火还在燃烧,顶端用木棍搭起的支架上,被烈火灼烤的那只已经被剥皮淘洗乾净的野兔子,正滋滋啦啦冒著油光,不时还有油脂滴落下去掉进火堆里,火势还会隨之再往上跳跃一些,也会泛起一股別样的焦香。
烤肉的香气缓缓瀰漫,在平静无风的山野之间漫无目的向四周延伸过去。
某处离少年露宿的篝火不远的树冠顶部,有个一身白衣的文士,手中还是提著那只精致酒壶,半躺著坐在茂密的树梢中间缓缓饮酒。
枝繁叶茂正好遮住了他的身形,再收掉一身因为绝巔修为而自然外放出来的凌厉气势,就正好让忙著烤肉的少年没有任何发现,那许多隱匿在树林中的血红妖眼也同样没有察觉。
其实昨夜那一道光照八百里山川的凌厉剑光,在毫无预兆爆发开来的那一瞬间,意料之中震慑住了隱匿在这片山林间的无数大小妖物,只余各自躲在自家草窝里瑟瑟发抖的份。
但是今日少年楚元宵与那鬼物余人的突然抵达山林边缘,再加上这个人族少年对眼前形势一无所觉,竟然迷迷糊糊自寻短见去抓野味来烤肉犒劳五臟庙,而那个本该威势很足的白衣文士,又有意无意收掉了自身那无匹的凌然气机…
结果就造就了此刻,楚元宵在百丈之外架火烤肉,香飘数里,那一片暗沉树林中间,一头头垂涎三尺的血红妖物眼含渴望,既是对那架在火堆上的烤肉香气,也是对那个坐在篝火边有些傻不拉几的少年。
之所以还没有一拥而上將之分食,无外乎是因为这些早就学精了的山魁精怪,还在忌惮著昨夜那一道剑光,但一旦此地平静超过某个时限,没了顾忌之后会如何,就不难想像了。
树冠顶上,白衣文士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半躺著抿了一口酒,隨后侧过头看著那个命悬一线的少年,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而后又低下头似笑非笑看了眼那无数隱身暗中蠢蠢欲动的各色妖物。
当年的那场妖龙睁眼,就像是那兵家术法的撒豆成兵一样,在九洲陆地之上种下了无数祸根,一些本来有望多年苦修之后才能修出一些道行的山野生灵,几乎在那一夜全部如虎添翼,一步登天。
所以后面的这十多年里,九洲陆地上有很多地方几乎已是妖邪成灾,大有泛滥之势,甚至在有些形势比较严重的地界上,偶尔都已经开始出现大规模妖灾兽潮的趋势。
天下各地山水神灵逐渐开始捉襟见肘,不得不传信各国朝堂出面弹压,甚至都有了求援於中土神洲的那座江湖共主,请求调遣人族修士前往协助的情况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