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的时候,等到楚元宵准备重新上路的时候,那个吊儿郎当半个师傅苏三载已经早一步离开了山谷,再次闪身消失,鸿飞冥冥,不知所踪。???? 6?????u??.???? ?★
临走之前,黑衣年轻人像是跟那个曾经担任小镇塾师的青衫读书人赌气一样,也给少年留下了两本书,一本用来识文断字,另一本则是讲一些基础的武夫锻体的拳法义理。
虽然楚元宵如今因为武道肉身破碎,不適合直接开始练拳炼体,但提前看一看总是没有坏处的,所谓练拳先看理,偶尔马步走桩,適可而止,再练一练简单的外家拳术套路,问题倒也不大。
只要別想著藉此登高,或是仗著会几套拳法路数,就恃强逞凶与人对阵,劳心劳力,也不要让那肉身碎瓷碎上加碎,裂纹更多,就不算什么大事,只算是提前武道认个路而已。
除了这两本书之外,少年离开山谷时,身边还多了个一身青衣短褂,小廝打扮的僕从伴当,不出意外就正是那个前一夜还扬言要將少年吞吃入腹的鬼物余人。
苏三载临行前特地与少年交代,说这余人作为游魂游荡人间,生出灵智的时间並不算太长,一路流落到这座山谷之中,得了那山洞中的魔道法门,又沾染了一些灵气过路的机缘便利,才有了如今的小有所成,本身手上还没沾过人命,所以也不算十恶不赦。
黑衣年轻人好像也不介意那小鬼修炼的是魔道法门,不像某些自詡正道的仙家中人,但凡见到妖物鬼魅就喊打喊杀,就只是让他收敛心中恶意,不可借著那一身低微本事害人性命,扰人安寧,並且允他在少年身边做个隨侍,跟著读一读圣贤书,去一去周身鬼气,说不定还能有个正经造化。
至於那余人一身驳杂鬼气,以及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赶路远游,甚至运气不好遇上一些不讲道理的正道中人为民除害等等这些烦恼事,苏三载好像也早就有所准备,掏出了半截槐枝,竟然还是从盐官镇东口的那棵上了年岁的老槐树根须上偷来的…
少年楚元宵在他这刚认的半个师父掏出那根槐枝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无语。
恍然记起当初黑衣年轻人说要离开盐官镇之前,两人曾在那棵老槐树下有过一段对话。
那个时候,那口住著天书之灵的铜钟还掛在老槐树上尚未破碎,连山也还住在那钟里,没有被封在天外,苏三载竟然就那么借著靠在树下坐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在头顶那口铜钟的鼻子底下,偷人家的槐枝…
少年实在有些不太愿意相信,这个黑衣年轻人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算到了那槐枝会有今日之用…
他昨晚还说是观战武夫问拳的时候才发现的山底鬼物。
可他当时就那么光明正大的顺手牵羊,那位当时就在二人头顶的天书连山竟然也没有拦著,就好像是树上树下两个人,连商量都没有,就达成了某种默契共识,这就由不得旁人不怀疑某些事情。
而且,如果不是这个理由,那他这又应该叫什么?不告而取?还是见钱眼开?
槐枝的槐字,左木右鬼,九州江湖上一直都有说法,说这个“鬼”字遇上青木,就会有吸纳阴煞鬼气的效用,极易招来怨灵厉鬼,所以有些讲究这个说法的人家,就不会选择在院中,或者是房前屋后栽种槐树,以免家宅不寧。
但是反过来说,槐枝既然有此效用,那么那半截槐枝给到鬼物余人手中,就恰恰好又是恰如其分,既能帮他收纳隱匿周身鬼气,也能以槐枝为家,携家同行,便可免去鬼物不可在光天化日之下显露在外的规矩限制,实属一举两得。
还有就是除了这半截槐木本身来歷非凡外,再加上修为高绝如苏三载的某些高深手段,鬼物余人行走江湖,只要不遇上某些专司降妖除魔的神道高人,或者是修为高过苏三载一大截的仙家修士,基本也没谁能看得透余人的本尊来歷。
这就又是一层锦上添了。
这里还要再说回槐木一事,其实江湖仙家关於槐树也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叫“门前有槐,升官发財”,恰好与前一种招鬼的说法截然相反。
有人说槐树招鬼,可也有人认为槐树与权位和財富有关,某些史家笔记之中,將那槐树称为“三公树”,正是那个“四世三公”的“三公”二字,祖宗有灵庇护后辈,保佑子孙后代位极人臣,就也是个极好的好兆头。
这也是为何盐官镇东口会种有一棵冠盖如云的老槐树,千百年间却无人提出异议的极大原因,就是奔著那个好兆头去的。
只是,苏三载將那半截偷来的槐枝给了余人,又嘱他作为少年隨侍,二人一路结伴同行,这就让自幼贫寒,也习惯了万事自己动手的少年楚元宵很不適应,本是苦命人一个,哪里有那个福分能习惯有人帮著鞍前马后牵马坠鐙?有些为难人了不是?
苏三载这一趟好像就是专门来给少年置办家当送行一样,不光给少年准备书籍,还有侍读伴当,而且在马上就要闪人之前,还顺手甩给了少年一套崭新的衣帽鞋袜,尺寸大小刚刚好,就是按著少年的身量置办的,这一手又不免总让人觉得,他应该是看少年那一身贫苦装扮不顺眼许久了。
意思也很明显,就是让他换上这一套新衣裳再上路,穿在身上那一套补丁摞补丁的破旧衣衫,当换就换,该扔就扔。
突兀被一套崭新衣衫砸在脸上的少年最开始愣了愣,良久之后才缓缓抬头,看著那个黑衣年轻人早已经消失的地方久久无言,最后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
不过,后面赶路的两日间,楚元宵也没有如那苏三载的意直接换上新衣服,不是说他不领情,只是觉得不太习惯,好像也不太对味。
虽然穿在身上的那一身像是百衲衣一样的旧衣服,乍看起来確实不太光鲜,也会让路遇之人一眼就看穿他家底不厚,但这本来就是个事实,从小吃野菜长大的小镇少年人,確实没穿过什么新衣裳。
而且,就像他脚上那双略大了些的旧鞋,其实是老酒鬼生前没穿完的一样,身上的衣服最开始其实也是老酒鬼的衣服改小给他穿的,后来摞上的那些补丁的来歷也差不多。
如今要是说换就换,少年其实还有些捨不得,也不太愿意。
但是,少年不介意自己如此穿著,还觉得这样更自在,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青衫小廝余人却先看不过眼了,从离开山谷之后的一路上就一直不间断地絮絮叨叨,像是有个大一號的蚊子在少年耳边盘桓来回,久久不去。
说话的內容意图也明显至极,就一个意思,说公子爷一身百衲衣,反倒是他这个小廝穿得崭崭新,这让旁人怎么看?当著小廝却穿得比主家还光鲜,岂不要让旁人说他奴大欺主?
这还算轻的,万一要是有人实在看不下去,衝到跟前来仗义执言,还要替公子做主將他这小廝发卖出去,那他岂不是就要丟了这刚刚求来的好差事?
若是事后再被那位能轻轻鬆鬆捏著他小命的黑衣大神仙知道了,岂不要说他这伴当小廝当得不尽心尽力,万一再一生气,一巴掌给他拍个魂飞魄散,他到时候找谁说理去?总不能跟那位神仙老爷说这事不怪他,要怪就怪公子爷不听话?
……
理由万万千,絮絮叨叨,唉声嘆气碎碎念,一路上念得少年有些头大不说,更过分的是,这余人本身是个鬼物,好像就没有要睡觉休息一说。
楚元宵醒著赶路的时候,他就跟在他身后碎碎念。
到了晚上少年睡觉休息了,这个王八蛋玩意儿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损招,竟然还要给他託梦,在梦里继续碎碎念!
他倒也不碰旁的梦境,就只管在梦里往少年耳朵里继续灌那些白天没说尽兴的嘮叨话…
如此过分,逼得少年忍无可忍,最后不得不出个狠招,威胁余人要是再敢废话,他就把那枚软玉吊坠拿出来,让他这个话癆鬼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
这招倒是好用,余人被威胁的时候確实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开口。
可楚元宵发狠换来的清静,根本就没能维持住多久,那个话癆鬼不知道是怎么突然反应了过来,笑眯眯说公子爷你当初在山谷口上的时候,掏出来那枚吊坠没多久,担心我这小鬼被那火凰之灵的灵火烧死,所以很快就又揣回去了。
如今我余人是公子爷你手下的侍读伴当,你哪可能还会再掏出来那东西,就因为小的碎碎念?你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不是?
面冷心软的少年被那余人一句话一语中的,实在是彻彻底底的没了办法。
若是这余人作为阴物邪祟,干一些伤天害理作恶多端的恶事,楚元宵觉得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掏出来某些家底,直接將他打杀了事都没问题,可现在人家也算是好心,就是突然变成个话癆鬼让人有些猝不及防,但也確实没有道理为了这么个事情就下狠手,实在说不过去。
被逼无奈的贫寒少年最终只能嘆了口气,然后找个地方换下那一身旧衣裳,入水搓洗乾净,晾晒乾爽,再珍而重之將之摺叠整齐,存放在那须弥物中,说不准以后还会有机会再將之重新穿戴在身上也说不定。
鬼物余人见此,心满意足,也没再多说什么。
其实当初被那个黑衣神仙大老爷拿在手中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这条鬼命今日休矣。
只是后来发现那位大老爷好像也没有要取他狗命的意思,並且在那一夜少年休息了之后,那位还单独与他聊了聊,也没说什么別的,只是摆了两条路在他面前让他选。
第一条是继续留在这山谷之中,但是不允许害人性命,並且那位也不保证他的这条小命能活多久,会不会遇上个过路的仙家修士发现他的踪跡,然后二话不说將他打杀,这些都不归他管,只要不犯杀戒,就放他隨意,也任他自生自灭。
第二条路,就是如今他选的这条路,不保证他一定会平安无事,但是只要他能好好尽心尽力跟隨眼前少年,一路东行去往石磯洲见到该见的人,再平平安安回到礼官洲,那位神仙老爷承诺到时候会亲自替他出面,跟那位在中土涿鹿州的魔道祖师爷討一份造化。
作为阴冥鬼物,余人在听到这两条路之后,仔仔细细考虑了整整一夜。
过去的十多年间,他一直安身在那条山谷之中,幸得那几位坐镇盐官的镇守圣人法外开恩得以苟活。
当初那场妖龙睁眼的天地异象,加上山谷中常年穿行而过的那条灵气脉络,才造就了他如今二境的修为在身。
可是,如今小镇大阵已破,那条灵气脉络自然也不復存在,至於那个对妖魔鬼物裨益极大的诡异天象,也不可能当成家常便饭一样月月年年有的吃。
那位黑衣服的神仙老爷又限制了不允许他残生伤性,否则只消片刻就能要了他的狗命!
如此一来,那条山谷之中还能剩下些什么?两位武圣问拳剩下的一堆黄土碎石?还是那偶尔从某些犄角旮旯里散逸出来,足以让他神魂摇曳吃饱苦头的武夫拳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