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喝到第4口，清姿便摇了摇头，将苍白瘦削的脸侧过去，靠在嗣源胸口，垂下浓黑如鸦翅的长睫，再不肯喝。

从厚满脸都是泪水，喂到清姿唇边的勺子轻轻颤抖，悲声劝道：“娘亲再吃1口吧？”

清姿倚在嗣源强壮的胸膛上，虚弱地喘息着，摇了摇头。

嗣源喉咙里隐隐有低沉的呜咽，推开了从厚的手：“等你娘歇口气，1会再吃吧……”

清姿贴靠在嗣源胸口，极度虚弱中仍感觉得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和他哽咽时胸腔里深沉而浑厚的震动……

这种感觉，不知为何，让她很安心，很满足，只想这样靠着他永远地长眠。

她飘忽而又空濛的思绪中，浮现出许多年前……契丹人围了幽州，周德威困守孤城，亚子哥哥正在攻打黄河渡口杨刘，抽不出兵力去救援幽州，满帐武将只有嗣源站出来请缨。

他连家也来不及回，领了军令就连夜出发了。

那1战凶险至极，嗣源沿着太行山崎岖山路北上幽州，1路上契丹人在每个谷口都设了伏兵。

嗣源每经过1处谷口，都要与契丹兵血战1场。

所幸契丹骑兵不擅长山地战，嗣源经历9死1生，总算到达距离幽州只有6十里的最后1个山谷——大房岭。

契丹人在这里埋伏了5万兵马，而嗣源的人马经过这1路消耗，尚不足5千人！

这是1场真正的恶战，为了急行军，嗣源穿的是轻甲，这1战，他被1支长矛刺中右胸，又被1柄大刀砍中肩膀，若非李从珂及时来救，只怕1条胳膊就要不保。

后来班师回家，嗣源讲起这场战争，清姿担心后怕得浑身都在颤抖，就是那1刻，她在心中默默许愿：

佛祖，如果可以，我愿与他同生共死。但是，如果必须有1个人先走，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我真的承受不了失去他！

如今，算不算求仁得仁？

想至此，她心中1片宁谧，意识在这片深远无边的宁静中缓缓地飘浮……

……

“菩萨奴去吃早膳吧，你从昨晚到现在，1点东西都没吃。”从荣的声音在飘忽的意识边缘隐约响起。

清姿轻飘飘的意识1震，睁开眼睛，浮起虚弱无力的笑容：“快去吃点东西，娘亲这会儿感觉甚好，你听话，娘亲就会好起来。”

从厚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含泪望着清姿，慢吞吞站起身。

“父皇也去用点早膳，你也没吃东西。”从荣说道。

清姿吃力地抬起手，对从荣挥了挥：“你们先去，我有话跟你父皇说。——萱儿，你把窗帘拉开。”

从荣明白娘亲大约有重要遗言，需单独叮嘱父皇，遂拉走了从厚和甄姝，又屏退房中所有下人。

走空的房间寂静下来，春日的朝霞从窗口透入，清姿仰起头，在这片灿亮的春阳清晖中1瞬不瞬地看他，抬起无力的手臂抚摸他的鬓发：“源叔竟有白发了……”

嗣源1只手握着她瘦骨凸出的小手，1只手轻轻抚上她苍白瘦削的脸。

因为瘦又没有血色，她的眼睛显得格外大而黑，幽幽地闪动着某种即将不属于尘世的异样光焰。

“清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派你哥去蜀地……”嗣源抵住她的额头，抱着她的后颈，如同被逼至绝路的野兽般低沉的呜咽着，汹涌的泪水冲刷着她的脸颊。

清姿摇头，脸贴着他的面颊轻轻蹭着，任由他滚烫的泪流淌在自己脸上，“应该是我说对不起……你起兵的时候，我选择了他……我是你的妻，竟然在你1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没有与你并肩站在1起……那时，你1定寒心至极吧……”

他捧起她的脸，用力摇头，深邃微凹的眼眶里，泪水像涌泉1样，1层层地涌出：“是我不好，起事之前没有事先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是对的，若我事先知晓，定会阻止你的，而造反最忌就是犹疑不决……”她1边凄楚地笑着，1边落下泪来，“是我当初太迂腐了……若不是我选择他，就不会有我们那1晚的争吵和善友的刺杀……”

“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清儿，为了我，好好活下去，陪我1起……”嗣源泣不成声，刀劈斧凿般坚毅的面孔，已被极度的悲伤彻底淹没。

“我要先走了，不能陪你了。”她温柔地抚上他的脸，泪水从她浅浅漾开的笑容里滑过，“答允我，莫要太悲伤，好好地活着……你活得越长，阿荣才能越稳地坐上皇位，儿子们还不够强大，你得多送他们1程……”

她无比眷恋地抚过他修长入鬓的剑眉、眼角细密的皱纹、高而直的鼻梁、线条冷峻的薄唇，手心渐渐浸满了他灼热的泪水……

吾爱，让我再看你1眼，再看1眼你的容颜……

“儿子们也需要你……你也要好好活着……”他悲伤得5脏6腑都快要碎裂了，紧紧拥住她，将脸贴着她的脸颊，濒死的野兽般悲伤地呜咽着。

“源叔，你坚强起来，听我说……”她仰面捧着他的脸，急切地用指尖抹去他接连滚落的泪水，焦急地喘息着，“你莫让从珂再回河中……让他去镇守凤翔，远离洛阳……日后即使他造反，也没那么快攻到洛阳……若他割据凤翔，对阿荣的威胁就没有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