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从荣风尘仆仆地来到惠风殿,禀报今日搜寻洛阳城外的情况,他神情沮丧,满眼血丝,嘴上也起了几个燎泡——今日又是搜寻无果的1天,娘亲啊,你到底在哪?
从荣在殿外迎面撞上从珂,这些日从珂负责搜寻洛阳城内。
“阿3哥,有没有寻到我娘?!”从荣抱着1线希望奔向从珂。
从珂摇摇头,眼神悲悯。
从荣见状,心中惨淡至极,狠狠咬着嘴唇,泪水在眼里打转。
从珂怜悯地搂了搂从荣的肩膀:“莫灰心,迟早能找到你娘。”
从荣耷拉着脑袋不语,强忍住即将滚落的泪水。
兄弟俩1起走进惠风殿,向李嗣源禀报今日找寻的情况。
嗣源听闻仍未找到,并不像往日那样忧伤,对养子吩咐道:“明日起阿3不必再去了,登基大典3日后举行,把军队调回来操练礼仪,巡逻各处殿宇……”
他话未说完,从荣那变声期的破锣嗓子吼了起来:“爹,我娘还未找到,为何要调走阿3哥的人马?!”
李嗣源皱眉道:“3日后便是为父登基大典,皇城和宫城各处都需要加强警戒,还需要操演礼仪……”
“爹,不要把阿3哥的兵马调走,求你了!娘亲也许正遇到危难,等着你去救,你就要放弃娘亲了吗?!”从荣急痛交迸地大喊,几乎要哭出来。
嗣源剑眉深压,深长地叹息道:“洛阳城外方圆百里的山林和寺庙都搜过了,未见你娘踪影,你娘恐怕是不愿再回来了……”
“不会的!”从荣声音嘶哑地大叫,眼睛通红如要沁出血,“娘亲不会不要我和弟弟!爹,再往更远的山里搜1搜吧,求你了!”
这时,1道婀娜的身影,掀开珠帘,手端托盘娉娉婷婷走出来:“监国该服药了。”
这个嗓音令从珂自心底里震动上来,胸中仿佛掀起惊涛骇浪,抬起惊恐的双眸望去。
但见1位美艳绝伦的年轻佳丽,高髻巍峨,长裙迤逦,款款走来,忽然,她优美的莲步站住,眼神凝滞,定定望着从珂,手中的托盘和药碗霍然坠地——
“砰——”瓷碗摔碎的脆响中,1道凌厉的剑光划向花见羞的脖颈,伴着从荣惊怒交加的大喊,“你是什么人?竟敢假冒我娘?!”
“阿荣!”嗣源低喝1声,从手边拿起1个烛台掷过去。
从荣手中宝剑被撞得脱手飞出,跟烛台1起“哐当当”掉在玉石砖地上,弹跳着迸出了耀眼的火花。
他顾不上捡拾宝剑,死死地瞪着花见羞,满眼血红的泪水仿佛要燃烧起来。
花见羞赶紧低头捡拾破碎的瓷片,从珂分明看见有两滴晶莹的泪珠从她低垂的眼帘滑落,她的手抖了1下,口中发出轻轻的“嘶”声,被碎瓷划破的伤口有血珠沁出。
从珂踏前1步,满目心疼,却又硬生生止住脚步,嘴唇都在颤抖。
“爹,你得了1个假冒的妖孽,就不要娘亲了吗?”从荣指着花见羞对父亲大喊,神情悲愤至极,泪水从俊秀的脸上滚滚而落。
嗣源痛苦地闭上眼睛,心想:阿荣,不是我不要你娘,是她不要我们了,她追着那个男人的尸体往火堆奔去时,可曾想到过我们?
若不是那伶人喊了1句“夏夫人,莫忘了你对陛下的承诺!”她差点要跳进火堆中追随那人而去!
为了她,我特意当着文武百官,宣布赦免那人的子嗣,我已经尽力了。
可她为了兑现对那个男人的承诺,半分也不体谅我的难处!
然而这些话,嗣源又如何跟儿子开口……
嗣源紧紧抓着椅子扶手,许久,才慢慢睁开眼睛,缓缓说道:“好吧,阿3,明日你带兵到邙山,还有东边石桥驿1带再搜1搜吧……”
从珂目光正凝在花见羞身上,花见羞羽睫颤动,将泪水强行忍下,抬起头来,面对从珂,朝嗣源方向使了个眼色,对他摇了摇头。
从珂如梦初醒,深吸1口气,对李嗣源深深1躬:“是,儿子遵命!”
从荣见父亲允许从珂所部继续寻找娘亲,略松了1口气,用衣袖抹去泪水,弯腰拾起宝剑,“锵——”地收进鞘中,然后狠狠瞪了1眼花见羞,转身而去。
走出寝殿,从荣看见从厚站在廊柱下,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哥,明日我也跟你1起去找娘亲,可以吗?”
从荣上前搂住从厚小肩膀,弯下腰看着弟弟黑玛瑙般亮晶晶的大眼睛:“你莫去了,你骑马太慢,跟不上我们。”
“娘亲还会回来吗?”从厚眼泪汪汪地问,“《春秋》我已经读到定公5年了,好多不懂的地方,我想等娘亲回来问她……”
“菩萨奴莫哭,娘亲很快就会回来了,你好好地把《春秋》读完,等娘亲回来,见你已读完《春秋》,定会喜出望外!”从荣蹲下身将弟弟搂在怀里,抚摸着他满脑袋卷发,眼睛却望向了如血残阳映照下的层层宫阙飞檐。
……
“阿荣……菩萨奴……源叔……”
她苍白干裂的唇喃喃地呼唤着他们,在那犹如地狱烈火焚烧的无尽痛苦中辗转,凌乱而惝恍的梦境1个接1个……
仿佛前世今生所有的苦厄都轮回了1遍,魂魄如1缕游丝飘荡于半空,她看见红尘万丈,看见闾巷数间,看见那长长的巷陌,两边梧桐依依,黛瓦粉墙,黄叶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