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冯阿翁?”清姿惊呆了,不知道自己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中。
这的确是冯阿翁的脸,但是此刻,这张脸上每1条深深的皱纹都蕴藏着力量,太阳穴被深厚内力高高鼓起,原本浑浊的眸子精光4射,原本佝偻的身躯也变得笔直挺拔。
“夫人快跟老奴走,郎主叮嘱过,他出征十天后,让我带夫人离开洛阳。”就连原本沙哑苍老的声音都变得雄劲有力。
清姿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坐在那里半晌反应不过来:“离开洛阳?大将出征,家眷为质,怎能擅自离开?”
猛然间,1道雪亮的电光穿过清姿的头脑:源叔要造反!
冯阿翁的神情1改往日恭顺,坚毅而又冷峻,声音压得很低,却苍劲沉着:“老奴只知按照郎主吩咐办事,请夫人抓紧!老奴已经为夫人准备好1应换洗衣物与日常用具,搭在夫人的虎丫(清姿爱驹)身上,夫人只需披上外衣即可!快!”
清姿惊讶地望着冯阿翁,他端着烛台的手稳定有力,烛光散发出1团昏黄光晕,照得他密集皱纹深处的那双眼眸炯炯有神。
清姿只得迅速起身,将长发随意绾了个髻,从床边衣架取下1件杏红百蝶穿花绣襦披上,下身系1条印染荷叶莲花的白底长裙。
她穿衣着裙时,有些羞窘地瞥了冯阿翁1眼。
但冯阿翁正警惕地盯着门外,根本没朝清姿看。
直到清姿穿好衣裙,冯阿翁才转过头来:“夫人好了?”
“等等!”清姿奔向妆台,拉开最底下的抽屉,拿出那个从不离身的朱漆梅花妆盒抱在身上。
冯阿翁见她竟然不忘了拿化妆盒,不禁皱了皱花白的长眉,但并不曾说什么,只压低了声音道:“我把烛火灭了,夫人跟紧我!”
冯阿翁说着吹熄烛火,在前面带路,他的脚步就像夜色中觅食的猎豹,矫健迅捷而又无声无息。
室外是漆黑如墨的夜色,星月微光淡淡洒在庭院的花木草丛,偶有虫声唧唧传来。
夜风沙沙地拂过树丛,洒下参差交错的树影。
清姿紧跟着冯阿翁模糊的背影,轻手轻脚行过幽黑廊道。
经过穆姑姑的房间窗外时,清姿下意识地弯下腰,可是穆姑姑的窗户漆黑1片,静无声息——穆姑姑睡得这样死?
不仅穆姑姑,就连院中其余侍女的房间都是死寂1片。
自从夫君出征,亚子哥哥对自己的监控更严密了,穆姑姑和院中伺候的侍女们,每晚都轮流值夜。
可是此刻,竟无1间房中还亮着灯,她们都睡死过去了?
清姿注视着冯阿翁那犹如猎豹般的矫健背影,不觉1阵寒意从脊背蹿上:冯阿翁绝非普通老仆,他1定用了什么法子把穆姑姑和院中的婢仆都弄晕了,甚至……弄死了?
清姿只觉手足冰冷,想起刚到洛阳那日,亚子哥哥派军队控制了夫君,夫君带来的亲兵全部被驱逐,只剩佝偻苍老的冯阿翁站着不动。
当时夫君是这样对朱守殷说的:“这是我家的老仆冯阿翁,原是马奴出身,我的爱驹望云骓1向是冯阿翁照料,烦请朱大帅回禀圣上,能否留下这名老仆?”
难道那时夫君已经在谋划造反,所以特意留下冯阿翁,等他造反时把我救走?
蓦然间,清姿忽觉1道烈火从心间焚起,刚刚还冰冷的4肢蓦地像被火燎了1样,就连大脑和脸庞都滚烫起来。
激烈的情绪在心头沸腾燃烧,清姿蓦地顿住脚不走了。
她脚步刚停,冯阿翁便感觉到,转过身来轻声呼唤:“夫人?”
“我……我不能走……”清姿的声音在夜风里颤抖,抱紧了手中的妆盒。
穿堂里的风很大,吹起清姿的长发衣袂,飒飒翻飞。
冯阿翁在幽暗中盯着她,呼吸有些粗重,顿了顿,只听他苍劲的嗓音严厉地说道:“我把夫人院中的婢仆都迷晕了,她们会睡很久。明日她们醒来,肯定会有人察觉不对,然后禀告皇上。”
冯阿翁言尽于此,不再多说,然而弦外之音,不言自明——你若不走,明天皇帝就会知道你今晚试图逃跑,从此加紧对你的看管,你以后就再也逃不掉了。
短暂的沉默,夜风拂过树丛的声音宛如凄迷的低语。
“我知道,但我不能走。”清姿1字字道,嗓音逐渐提高,“家眷在京城为质,正是为了防止拥兵大将造反作乱!我若逃离,岂不是让夫君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成为乱臣贼子!”
她的声音清晰凛冽,在寂静的穿堂中回响,像金石1般坚硬而又明亮,掷地有声。
冯阿翁的身影1动不动,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冰冷的光芒,压低的嗓音沙哑而沉重:“夫人,郎主走之前曾让老奴转告夫人1句话——你若不走,就是选择了他。”
清姿浑身1震,在春夜温暖的风中打了个哆嗦。
半晌,她狠狠咬牙,凄然而又决绝地道:“你转告郎主,我不走,并非是选择了他,而是选择了忠义!”
说罢清姿转身,冯阿翁低沉地喝道:“夫人,我今晚必须离开,日后再无人可以救你,还请3思!”
清姿脚步不停地往回走,她的心在胸腔里扑通狂跳,脑中1片烈火烧灼,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只是下意识地认定不能背叛君主,不能做她1向鄙视的朱温、孙德昭,不能做乱臣贼子……
转过穿堂时,她眼角余光看见冯阿翁朝穿堂另1头飞快地掠去,如黑暗中滑翔的夜鹰消失在树影深处……
可是,当她回到卧室,在漆黑1片中摸索着跌跌撞撞回到床边坐下,她忽然就后悔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1件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