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用温水润了润唇,嗓子有些痒,咳了数声。白凰翡拿了痰盂过来,伺候着她咳出一口痰,又漱了口,叫人端上清淡小粥来。她用勺子将粥搅和的凉了,才递到重华手中。
重华没接。
白凰翡也不多劝,将粥搁到一旁,淡淡地道:“公主身上系着两国边界数十万将士的性命,还请善自珍重。”
“你们是为了不起战火才救我。”重华嗤笑一声,眸中露出些哀婉的神色来,“他们是为了挑起两国战争杀我。”
白凰翡随口一问:“他们是谁?”
重华却没有应她话,目光悠悠地转向了窗外,“荆庭曾经说过,会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自行选择。但我没想到他是用自己的死来换我的自由。”她低头苦笑,“他好傻,人都死了,又怎么知道我会好好活着?”
白凰翡没应话。荆庭的死,在她的意料之外。在她的印象中,怀安王虽然有心皇位,但绝不会将荆国置于危险之中。他那么聪明,应该会明白,从他迎娶重华公主那天,他的性命就和荆国捆绑在一处了。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杀死荆庭的是他自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凶器。他那样聪明,这世上能除了他自己,谁又能杀死他呢?”
这次,白凰翡却点了一下头,赞同了她的话,“你说的没错,他那么聪明,除了自己,别人无法杀他。”
从五王叛乱之后的金水村案子、再到由琉璃月、秋应良、冬月等人挑起的一系列的事,没有人会怀疑到这位怀安王的身上,甚至连荆皇都不会信。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人,却又处处留下破绽,等着人去发现。
到了最后,所有相关的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只要他不动,哪怕最终荆皇信了这一切是他主使的,也找不到关于他的证据。
她问:“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去呢?青蜂草原才是你的家,在这里,你只是维持两国关系的纽带,甚至会成为他们争抢的筹码。”
“郡主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重华觉得有些好笑,似乎兄长真的高看了这个女人,“我在这里,至少还会有人在意我的死活,一旦回到草原,算什么?”
便是远嫁的女儿回到娘家,还要受些白眼,哪怕父母兄弟不在意,旁人也有闲话要说。何况重华身为一国公主,嫁入荆国,便算作荆国的人。她回到草原后,或许还有公主之尊,可草原的那些人,却不一定能一如既往地待她。他们会防备她,嫌弃她,甚至会再次利用她。
若拓跋哉还在,他或许会护佑这个小女儿不受人欺辱,可他已经走了。继承王位的拓跋哈达是重华兄长,或许还会继续疼爱她,但一旦涉及到家国利益时,定会再一次将她抛弃。
她说的没错,只要还在荆国一日,荆国这些人便会看护好她,不让她出任何意外。
白凰翡知道拓跋哈达不会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荆国,或许连他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妹妹将世事看的如此通透,不再受她摆布了。
默了片刻,她道:“可你如今在荆国也未必安全。”
重华伸手抚了抚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却还可忍受。她抬眉看向眼前的人,同为策马驰骋的女子,她这一生,却比不得止戈郡主。再怎么样,白凰翡终究是嫁了个好归宿。
“听说他的骸骨被葬在了东坡山上。”她柔柔一笑,满头青丝随风飘了起来,如风中浮萍,寻不到落脚之地。“若我也有那一日,郡主可否垂怜,将我尸骨敛了同他葬在一处?”
白凰翡摇了摇头,“我同荆国的子民一样,希望你能活着,好好地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拓跋哈达便没有借口开战。自古以来,在舆论民心上,总是先挑起战争的那一方站了弱势。
“荆国如此待你,你却还想着他们?”重华仰头一笑,牵扯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呢喃道:“白凰翡,你的心真是铁打的,伤不透的吗?”
白凰翡曾经在战场上磨练出一颗铁打的心,任凭腥风血雨确实伤不透。可她遇到了这世间最厉害的一个‘情’字,亲情、友情、爱情,就这三支以情为名的利箭,将她一颗铜浇铁铸的心伤的千疮百孔。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方抬起头来,冲着面色苍白的女子柔柔一笑,“不是为了他们。”
她说:“我的家人也是荆国的子民。我知道烽火狼烟有多么可怕,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见过太多了,我不希望有朝一日,这样的结局会落在我的身上。我的儿子还小,做娘的不合格,他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我不能让他来看一个满目疮痍尔虞我诈的世界。”
重华微微怔了一下,眼前这人,哪里是什么凰翡将军,分明就只是个深闺妇人而已……